隋宝镜擡头觑见了圣人的眼神,思量片刻果断上前, 跪伏在地道:“圣人,民间有句俗语说, 男不作三,女不作四。您虽是落胎凡世的神仙,本不该受尘世的约束,可终归还是要掂量行事。这寿宴不办也罢,待明年换了人间,再办四十一岁寿宴,岂不是随心所欲?”
她的话正中曹太后下怀,闭眼小憩了半晌,方才问起云希圣的蹤迹,隋宝镜前日代太后见过了云希圣,此时低语道:“云节使麾下五万精兵已再京郊山中集结,只待您一声令下。”
“我必要见过他,才能下定决心。”曹太后喃喃自语,“宣他即刻进宫。”
隋宝镜命人传令下去,自己则附身道:“云迹星如今成日里混迹在云中,云节使头痛不已,似乎很为这小儿子发愁。当初这小子入宫当差,倒真没瞧出来他与废后有什麽特殊的情分在,如今云家效忠朝廷,定襄王府却成废棋,云家未必愿意拖着他们走。”
“云家效忠的是我。”曹太后对隋宝镜的用词感到不满,“如此倒好。姜屿也是个平定四海的名将能臣,皇帝开罪了他,不至于恨上老身。两家若是成一家,岂不是妇唱夫随,皆能为我所用。”
隋宝镜随着圣人的话细想,越想越觉得高明,少不得一顿奉承。
仁寿宫里大事密成,黄河濯浪口滔天的巨浪掀过,李玄都换了快马,一路往云中奔,他四年多来在紫微城中养尊处优,早已不掼骑马,已至于到了夜间,大腿内侧便已磨出了血泡,不得已在阳曲县外驿站换了马车。
休息不多时,李玄都便起了身,扒开窗帘一角看了看外面的风景,树木在急速倒退着,天色渐亮。
“这里是何地,还有多久到云中。”
阮春不动声色地扶了扶腰,坐着躬身道:“才过原平,大约戌时能够到达。”
李玄都点了点头,闭目小憩,心中却起伏不定,片刻后又开口:“朕出曜仪门时,可有可疑之人窥伺。”
“陛下寅正时出发,正是万籁俱静的时候,禁军只t凭手牌放人,您未曾露面,又乘禁军标志的车马出行,任谁都不会想到是您。”阮春说到了朝中事,“这几日又是中秋,大朝会推后五日,政务有三省理着,无非就是积压些奏疏罢了,陛下去去就回,左不过就六日左右,不耽误什麽。”
“先前出宫月余,也不过如此。倘或那时不为梅氏,只一心同姜芙圆……”他说到这儿,懊悔之意涌上心头,“怎麽会这样呢?她在时,朕百般厌恶烦恼,她真走了,却在朕的脑海里起起伏伏。甚至直到她走后很久,朕才知道何为心痛。当真可笑。”
可笑的是谁呢?阮春笑而不语,看着陛下紧皱的眉头,阮春又觉得此时笑不合适,赶紧向下压了压嘴角。
“哪怕您不去云中,只下一道圣意,定襄王府就得乖乖送郡主回宫,只是您谦卑自省,亲自来接,定襄王府焉有不受宠若惊之理?即便小郡主傲骨铮铮,恐怕也会有所掂量。”阮春说着违心话,极尽奉承,“陛下万莫自责了,往后的日子里,您好好补偿小郡主就是。”
李玄都一时忐忑不安,一时又心怀期待,到夜间四更的时候,进了云中永泰门,再往前一路疾奔,到了魁星楼下。
阮春叫人在左近腾了间民居,先服侍着陛下沐浴更衣,又命人去早市买了套果子,待一切收拾停当,便叫随从们暗中跟随,只陪着陛下踱步而去,一直走到了王府西门的小巷中。
王府左近常年有府兵巡视,上前来盘查,阮春欲亮出身份,李玄都手一挡阻止了。
“我是定襄郡主的故旧,你去通传一声,我就在此地等她。”
“满嘴胡言!郡主千金贵体,你说去通传就通传?本将从未见过你这等狂妄之徒。赶紧滚!”
阮春立时就要发作,倒是李玄都默不作声,只觉王府守卫森严,一个守卫能如此尽忠职守,维护姜芙圆,倒是令他欣慰。
正在僵持的时候,忽听得有一阵马蹄渐近的声音,又有府兵护院走动时兵器响动的声音响起来,李玄都听了负手向外走去,那查问他的府兵见他气度不凡,但也没有阻拦,只由他走到了巷子外。
李玄都往王府门前看去,有人若披烟雾而来,银鞍白马破风而至,在王府门前勒住马儿,跳了下来。
这般神姿高彻之人,李玄都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当初入宫,他还是姜芙圆的义兄,可这两月的云中密报里,他却与姜芙圆共乘骏马、同轿出游,俨然成了一对形影不离的眷侣。
是听取这些描述详细的密报时,心腔里传来的痛感,使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