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经历过四年前魏贼围城的百姓认出了他, 免不得惊呼出声:“又是他!那年鬼方军大胜入城,也是他领兵——那时候他举着一把银弓,委实意气风发。”
“就是他, 那年我阿娘还在卖炊饼, 他和一位脸圆的年轻将军在我家门前下了马, 吃了足足十二个炊饼。”
这位炊饼家少掌柜说着, 向马上人大胆招呼一句:“云将军, 今日还吃不吃炊饼?”
云迹星闻言, 从马上看过来, 笑着应他, “多谢。今日带了干粮。”
百姓们见这年轻将军并不倨傲, 又听这卖炊饼的起了个头,都不约而同地拥了上来, 围簇着他的队伍一路向前行。
在云迹星身边齐头并进的, 是十三子中的老十陆鸦九,他笑着向周遭百姓致意,问起了那圆脸将军。
“那年同你一起的, 该是云中的姜二郎,他的脸的确有些圆。”
见云迹星点头, 陆鸦九看了眼十三弟搭链上的血迹,笑道, “姜二郎也是个一员猛将,若非他昨夜要迎小郡主回家,恐怕早上阵杀敌了。”
“经此一事,云中应当不会再效忠大梁,自然也不会来解洛京之围。”云迹星低声说道,“定襄王萌生退意,以姜二哥打仗的天姿,必将成为反梁的主力。”
“大同军满打满算六万兵力,若能为我们所用,改天换日指日可待。”
陆鸦九分明是放低了声音,只以十三弟能听到的声音说着,此时却迟迟没有听到十三弟的回音,免不得扭头一看,只见云迹星垂睫想着什麽,有些意兴阑珊的意味。
“十哥,两者不可混为一谈。在我这里,云中有选择的权力。”
陆鸦九闻言,深觉十三弟爱之深,静默一时道:“南安军造反乃是神来一笔,错过今日,又不知何时能成大业。”
云迹星不置可否,一时才擡手,拍上了十哥的肩,“若为巨海长江,不怕横流污渎不能容。十哥,瀚海来日方长。”
瀚海十三子从刀山血海里趟出来,有着不同于常人的生死之情,陆鸦九也知起事并非一日之功,此时将十三弟的这句话听进了心里,免不得又修炼了一下心性。
兄弟两个人领兵到了应天门下,陆鸦九最是不喜沽名钓誉,又坚决做不来君臣融洽的样子,故而只领着一部分兵在西校场整顿歇息,只由十三弟往紫微城里领功去了。
应天门下早有礼部的大臣迎候着,见这位年轻将军满脸血迹、一身硝烟,不由地心生敬意,有与云迹星相熟的,免不得同他寒暄几句,也有劝他去沐浴更衣的,云迹星不胜其扰,只冷冷拒绝了。
到了大殿之前,群臣都围在云阶之下,见云迹星并几个同样一身焦烟的兵士来了,纷纷散开,曹太后与李玄都便都站了t起来,被衆人围簇着,疾步走到了云迹星的身边,李玄都还没开口,曹太后已然握住了云迹星的手,一连说了句好儿郎便流下了眼泪。
云迹星俯身下拜,曹太后一把扶住了他,颤声道:“……四年间,洛京两度被围,上一役,老身痛失夫君与爱子,这一回若不是你临危受命,后果老身当真不敢想。”
李玄都冷眼看着母后与云迹星说话,心中对于曹太后的怨恨,已经濒临爆发边缘,他忍了又忍,终究冷嘲出声。
“母后若提早发兵,朕不至于失去皇后。”
曹太后脸色大变,群臣不敢言声,云迹星不为所动,只谦辞道:“臣昨夜在宫中当值,叛军围城时,圣人便命臣出宫集结军队,到傍晚时才赶至城下,所幸一举歼敌,不至于叫京城百姓受苦。”
他说话时不疾不徐,天生令人信服,曹太后闻言,冷冷看了李玄都一样,李玄都自觉失言,面上就失魂落魄的。
他回忆起前夜,的确看到云迹星在宫中巡视,但母后此时这一眼,仍将他的自尊心杀到了悬崖底,心中追悔莫及。
接下来无非就是论功行赏,禁卫军抵抗有功,鬼方军驰援有力,云迹星受封雁门以北行营节度使,而其父云希圣因调度有功,加封河东郡王。
云迹星领旨后,前去玄武门禁卫军衙门沐浴更衣,瀚海第十二子万星临随行在侧,他心思缜密,少不得多思多想。
“十三弟,雁门以北便是云中、代州,此番你我受封雁门以北,朝廷怕是要对云中下手。”
云迹星何尝不知,此时换了一身紫色官服从屏风后走出来,挽袖的同时,沉吟道:“废后献敌,青史不容,唯有将云中贬至谷底,方才有洗清他声名的可能。”
兄弟二人这般一商议,自觉形式刻不容缓,想到晚间还有庆功宴,云迹星踟蹰一时,暗忖这庆功宴是非去不可的,到时候连夜往晋北赶,也算是和京城诸人、诸事暂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