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想起来这儿郎,今晨云迹星去城外领兵,叫了这儿郎进宫服侍自己。
万星临见曹太后止住了哭泣,方才和声道:“今日乃是您的寿辰,就该欢欢喜喜,这炮声,就是为您贺喜的炮竹,这箭雨,就是为您增寿的喜雨!待臣的父亲斩杀了梅老四,把他的人头摆在您的寿桌上,您这一生也没什麽遗憾了!”
这儿郎,可真会说话啊。
曹太后默默地听着,听到后来,眼泪就不流了,再听到他父亲三个字的时候,心念就跑到了t云希圣身上,脸上登时就雨转晴了。
她叹了口气,说了声好孩子,“你这腿是怎麽回事?”
“过年时同北狄打仗,为了救臣的父亲,叫狄人暗算了。”万星临痛痛快快地说着,“圣人,人生多有遗憾,您也不必介怀,往后的日子里,亲手把这些缺憾都补全了,岂不更好?”
曹太后把这些话听了进去。
她有什麽缺憾呢?无非就是做姑娘时候的一段爱而不得,以及太子的殉国,再有,就是李玄都的手足相残。
前阵子,云家那小儿子呈上了三大箱从南安搜集来的证据,足以证明她的小儿子李玄都,与南安军联手,炮制了他的登位,连射死太子的那个人,都叫云迹星给查了出来。
她心里的苦无从去说,只觉得万念俱灰,好在一想到云希圣,又觉得获得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她道了好几声好,苦笑着说道:“且叫我那皇儿惊惧害怕一时,他亲手种下的祸根,该他自己去拔,老身绝不会轻易救他。”
万星临对陛下不予置喙,只哄着曹太后说些漂亮话,曹太后倒是个信哄的,说话间也提到了姜芙圆。
“只是可惜了那孩子,虽是个娇养的性子,倒也讨喜,若非我皇家的儿媳,老身定会称赞几句。”
可惜她就是要李玄都亲手把她送出去,曹太后淡淡地说道,“我这皇儿随他们李家人,都是个贱骨头,从前梅织雨骄纵无礼,他却爱的紧,待人家对他温柔小意了,他又觉得无趣了。姜家那小娘子生的美,又是个可爱跳脱的性情,我这皇儿喜欢她,是迟早的事。在这个当口叫他舍弃了皇后,且瞧他日后后悔去吧。我的川儿死的这麽惨,老身只叫他尝一尝悔恨的滋味,对他够仁慈了。”
这一厢仁寿宫铁了心暂缓调兵,城门下那里的战况激烈,已然有抵挡不住的趋势,待传令兵回还,听了母后的回话,李玄都气的一脚踹翻了脚边的一只铁盾,铁青着脸发作。
“朕与母后唇齿相依,莫非朕战死了、投降了、城破了,母后还能茍活?还能做大梁的圣人?再去请兵!”
传令兵领命飞速而去,李玄都眼睛看着被撞的摇摇欲坠的城门,再看到城墙上的士兵一波一波的倒下,只觉得心中的恐慌越发变大。
他既已到了前线,岂有再回宫的道理,再者说了,叫他龟缩紫微城中等着城破吗?
他下定了决心,穿戴了盔甲盔帽,疾步往城墙上而去,高喊着给朕顶住,然而从城墙上俯瞰下去,一波一波的南安军正顺着绳索向上爬,虽然有士兵不断地向下倒火油,可这些攀爬的士兵却前赴后继,无所畏惧。
李玄都的心在发抖,向远处望去,硝烟弥漫,根本看不见城下的形势,此时天色渐渐变暗,依着南安军的攻势,恐怕到了夜里,城就破了。
他忽然想起午间时分,梅百英的那一句君子一诺重千金,当年他同梅百英达成协定时,他也说了这句话,现在想来,梅百英此时的这句话,倒像是对他的一种讽刺嘲笑。
脚下感觉到了灼热,当年他亲眼目睹了皇兄的中箭,彼时他借着夜色的掩护,就站在梅老四的身边,他还记得梅老四兴奋地高呼了一声中了,他冷眼看着,像是在看一头抢自己口粮的野兽的死。
想到这里,他的呼吸发紧。
母后究竟想怎麽样?皇兄享受了最多的母爱,得到了父亲的认可,得到了仅次于皇帝的权力,而他不过是个自小就不受重视,十二三就发配南境的可怜人。
母后是在报複他吗?
李玄都死死地盯着城楼下方的一片世界,一阵狂风吹来,吹开了弥漫的硝烟,就在这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梅老四。
梅老四胡子拉碴地坐在一匹马上,张弓射箭向上瞄準,李玄都心中一震,第一时间蹲了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下方迟迟没有动静,李玄都疑心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差错,慢慢地站了起来。
在他谨慎而起的这一刻,忽然一声尖利的啸音响起,紧接着,他的右肩被一支沾火的箭枝射中,巨大的力度将他击退两步,他在疼痛中挣扎着向下方看去,忽然看到还没来得及射箭的梅老四跌下马去,有人手起刀落,斩下了他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