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星难得扮演知心哥哥,此时一边慢慢说着,一边观察着十三弟的神情,眼见着他鬓边白净的皮肤上,青筋慢慢爆起,再看他侧脸的眼睛,眼尾微微发红,似乎在隐忍着什麽。
“倘或她过的好,韦奉节的弹劾,就不会闹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云迹星在一瞬的失神后,重新控制了情绪,低声说道,“十一哥,你说的对,我要亲眼见一见,才能放心。”
兄弟两个说了会儿话,转眼就到了打落更的时间,春明门下万肆同辉,洛水旁游人如织,这份繁华阜盛的气象,简直比晋北、比瀚海要浩大千倍万倍。
云迹星站在洛水桥上,俯瞰水中倒映着的万千屋脊、摇曳无尽的灯火,忽而对这份触手可及的繁华,生出了无限大的觊觎之心。
这一夜的春明门,有人仓皇而逃、有人手起刀落、血溅当场,以至于第二日一早,李玄都视罢了朝,怒火仍不减,一边向后宫走去,一边大发雷霆。
“朕信赖的人,一夜之间竟成了滥杀无辜的兇手,分明是阉人,却沉溺酒色、为着一个胡姬争风吃醋。若不是朕还要用他,非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阮春在一旁听着,腰便越弓越低,一时才在陛下发怒的间隙,低声进言。
“陛下,皇后殿下昨夜烧的厉害,已然开始说胡话了,您看——”
“朕又不是太医,朕怎麽看?”李玄都烦躁地说道,“摆驾仁寿宫。”
阮春的进言虽被陛下怼了回去,然而却得到了皇后殿下可以请太医的指示,这便使了个眼色,叫底下人去飞鸾宫知会一声。
李玄都大踏步进了仁寿宫,曹太后太阳穴上敷了天麻,正用早膳,看见皇帝来了,便叫他坐下来一起用。
“……一日之际在于晨,可不能饿肚子。”她看了一眼皇儿,见他额心蹙了一道深谷,这便问起了因由,“为娘听说,昨儿夜里又同皇后起了争执?”
李玄都正烦着,闻言只敷衍地点了点头,曹太后知道皇帝不爱听,但不得不出言提醒。
“……到底是明媒正娶的皇后,大面上还要过得去,后日就是端午节了,帝后两个在应天门上站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好看?万民瞧着,还以为怎麽了呢。”
李玄都听了,这才想起来后日的端午宴,免不得想到了昨夜同姜芙圆吵得天昏地暗的情形,不由地闭了闭眼,生出了无力之感。
“这三年以来的端午节,站在应天门城楼上的,都是母后同朕,今年也不需要皇后。”
“普天下都知道朝廷立了皇后,紫微城多了女主人,他怎能不去?”曹太后淡声说道,“老身不过当了三年的家,就成了陛下口中的大佛,这紫微城的女主人,老身再不卸任,可就有些厚脸皮了。”
李玄都一滞,心知昨夜同姜芙圆争吵时的一些气话,传到了母后的耳朵里,不由地一阵心虚懊恼。
“吵架的时候,话赶话说到了,儿子无心之言,请母后万莫记怀。”
敲打过了,再追着不放就难堪了,更何况儿子说出口的不过就是一句话,只要没有实质的动作,她便能装聋作哑、只做家翁。
“胡姬酒肆的事,老身听说了,那杀人的韦奉节,如果为娘没记错的话,就是弹劾大同军的祸首,这般人品,叫人怎麽信他?指不定是在军中不守规矩,叫定襄王拿住了错处,才回京诬告。”
李玄都知道母后将筹码全压在了河东、晋北,才百般厌恶韦奉节,他却不一样。
“一码归一码,不可一概论之,朕已派钦差下到地方详查,静候结果就是。”
曹太后闻言,心中纵有不悦,却不愿再争论,只叫他先解了飞鸾宫的禁足。
“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同皇后闹的如此僵,又不能即刻废了她的后位,端午时再见面,岂不彼此不自在?依着老身的话,你只将皇后看做臣子、子民,说不得就能平心静气。”
李玄都不想再说什麽,却见阮春塌肩躬身地走过来,向陛下、圣人禀报皇后的病情。
“……皇后殿下的烧是退下不少,可仍昏迷不醒,时不时就冒出几句胡话来。太医令仔仔细细地为殿下诊断了,断定皇后殿下是被魇住了,只开了些定神定心的药材,也不知管用不管用。”
曹太后虽才斥责过姜芙圆,但到底是紫微城的皇后、明媒正娶的儿媳妇,岂能置若罔闻,沉吟一时才开了口。
“对症下药,方有奇效,太医哪里知道怎麽医这个,还得是民间的偏方好使——喝个符水、扎个猛针。梦魇都有根儿,你去飞鸾宫里问问,皇后从前,或是小的时候,可曾魇住过,若是有,就问问都是使了什麽仙法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