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疼幺儿,皇帝爱长子,他李玄都生在帝王家,原以为这辈子就只能做一个閑散的、不受重视的幺儿,谁料三年前魏无敌的一场轰轰烈烈的造反,倒成就了他的大业。
所以,圣人痛恨的河南、河北等道,与他却是助力的风、助燃的柴。圣人扶持河东道、山南道,对他来说,又有什麽好处麽?
李玄都听着、想着,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沉默一晌说起了梅织雨。
“母后要皇儿做的,皇儿悉数做到了,母后答应皇儿的,何时兑现?”
曹太后闻言,神色里就有几分犹疑,李玄都见她迟迟不开口,又道,“赞赞如今已不能生育,母后还在担心什麽?”
提到这个,曹太后的神情有些微的不自然,但她掌权惯了,自是不怕皇儿的问责,闻言只嗯了一声,方才慢条斯理的开口。
“为娘叫人给她喂下的,只是落胎的汤药,如何能证明她不能生育?”
“朕知晓其中的利害,绝不会让她诞下龙子。儿子不过是想给她一个名分,而她也愿意隐姓埋名,从此陪在朕的身边,还请母后成全。”
李玄都想到这麽些年,从南安到京城,赞赞陪着他从籍籍无名一直到如今,其中吃了多少苦楚,受了多少罪,一时间愧疚之情上涌。
曹太后难得看自己这个小儿子服软,心里的爱子之情便浮了上来。
“儿啊,母亲为你耗费了所有的心血,若不是为了江山社稷,怎会活生生夺你所爱?你既知晓前朝血脉万不能留的利害,母亲也不拦着了,梅织雨今后如何安排,你便自己拿主意吧。”
她见儿子如释重负的样子,也松了一口气,柔声叹道,“说起来,这几年,不论母亲如何对她冷脸、她都能隐忍下来,倒真是个识大体的。到底是比皇后的境界高出几分。”
又说到皇后了,李玄都原本脸色云来雨霁,此时又阴沉下来。
“既是母亲选定的皇后,朕自当以礼待她,不过除了礼仪之外,再不可能有别的。至于她父亲的罪名,若是落实了,朕绝不会姑息。”
曹太后立刻接口,道了句不可。
“定襄王在晋北树大根深,又与云家世代交好,你动了一个,另一个早晚有异心。你命人查下去,即便真有什麽不妥之处,你不顾念皇后,也要顾念三年前的解困扶位之功、以及这三年的平乱之功。”
李玄都心中冷笑。
他从不觉得三年前云家与定襄王府对他有功,魏贼围城几日,早就没了后援,几万禁卫军再撑一撑,迟早会迎来曙光。
至于鬼方军这三年在胶州一代的平叛,换了哪一支军队,都能剿灭叛乱——魏贼早已穷途末路,不过是圣人给他们白送功绩罢了。
“母亲似乎很看重云希圣。朕却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即便定襄王无罪,云希圣早晚也会出乱子。”
一句很看重云希圣,叫曹太后心中擂鼓,皇儿说这话,听起来意有所指。
她掩饰住心中的些微慌乱,缓缓道:“下个月他们要进宫,皇儿见一见就是。你阿耶常说海纳百川、天下大同,只要是一心孝忠大梁的,那就是一家人,何必分什麽汉人蛮夷,若论起来,为娘祖上,还是从西南迁居而来的濮族人——莫不是为娘,也有异心?”
李玄都闻言便笑了,他既达成了为赞赞请封的目的,朝政之事便留待以后议,安抚了母后几句,便也离开了。
曹太后却觉得心腔子里跳个不停,看了一眼萧玉梅,萧玉梅便走上前服侍圣人。
“你可听见了?”曹太后走出了寝殿,往庭院里去,“皇帝这一句是不是阴阳怪气的?莫不是听到了什麽传闻?”
“您贵为皇太后,万民的圣人,即便陛下真意有所指,又能如何?”萧玉梅宽慰着圣人,“再者说了,二十多年前的儿女情长,又有什麽不可告人的?”
曹太后闻言,心就稍稍落回肚子一些,道了句是啊,“当年我不过是十五六岁,随着父亲到瀚海巡视,同云希圣有了些朦朦胧胧的情愫罢了,这也算不得什麽。”
“……您觉得是朦朦胧胧,云希圣瞧您的眼神可不清白。当年您入宫为后,也不知道云希圣伤心成什麽样子。听闻他如今的夫人娘家姓微生,生的花容月貌,眉眼间恍惚有您的影子呢。”
萧玉梅是个会抚慰人心的,一番话说的曹太后心绪渐安,舒了一口气道:“主疑臣而不诛则臣疑而反,臣疑主而不反则主必诛。君臣之间要是猜忌来猜忌去,那是要出乱子的。我见那云家的小儿子来了京城,说不得是云希圣的意思,好叫朝廷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