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芙圆随着小太监绕过了照壁,走过了花园庭院,再穿外殿过穿堂,进了寝殿后,便见圣人正歪在塌上瞧衣裳样子,见姜芙圆来了,笑着向她招手。
“……可巧皇后来了,快过来给老身掌掌眼,选一选午宴时穿的衣裳。”
姜芙圆就依言走上前去,接过了画衣裳样子的册子,又仔细看了看一溜排的料子,认认真真地比对了一番。
“圣人肤白,什麽颜色都相衬,若非要选个最好的,那就是这条莲瓣红的上衫,衬个松霜绿的裙子——”
她说着,内造管衣裳的宫娥们就把这两样色捡出来,搭在一起给圣人看,曹太后果然觉得眼前一亮,喜上了眉梢。
“要不说年轻小娘子眼光更大胆些,老身平日里尽捡些灰扑扑的颜色看,都快忘了怎麽鲜亮了。”
萧玉梅就在一旁笑着说,“奴婢先前就给您进过言,要您穿些鲜亮的颜色,您总拿年纪推脱,今日这麽一搭配,是不是眼前一亮?”
“是啊,老身还没抱孙子呢,老什麽老!”曹太后笑道,这次寿宴,是她四十岁的生辰,今日对镜一照,除了笑的时候眼角会有几道细纹,旁的地方还光洁的紧。
她有心在这次寿宴上以最好的面貌出现,自然不肯选那些老成的颜色,却又碍着身份不好直接选鲜嫩的料子,正好叫这小皇后替她选一选。
她挥手叫人下去,又唤姜芙圆到她身边坐,热乎地问了一句,“老身这里不叫后妃们晨昏定省,早晨能多睡一会儿,比什麽都强——你来做什麽的?”
姜芙圆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迂回着。
“圣人下个月做寿,我想着后宫小一辈的后妃,只有我了,所以来问问圣人,可有用到我的地方?”
曹太后听着,扭头向着萧玉梅一笑,戏谑道,“你瞧这好孩子,可愿意往身上揽事了。”
萧玉梅陪着笑,曹太后又回过头来同姜芙圆说,“你说,这世上哪儿有自己给自己做寿的?还不是老身那皇儿操办的?你该去问他讨个差使,老身这里除了叫你帮着挑料子,再没别的事儿吩咐了。”
一句问陛下去,叫姜芙圆蹙了眉,生出了几分愁容,曹太后哪里不知道帝后之间的疏离,想了想还是劝导她几句。
“当年老身同先帝,头几个月谁也不搭理谁,后来也不知是什麽契机,忽然就天下第一好了。若说帝后同寻常夫妻还不一样,可归根究底还是有相通之处,皇后始终温柔相待,你那夫君岂有不感化的一天?不过,若是像上回那样,不过是砍了你一棵树,就寻死觅活的,换了老身,也不搭理你。”
不提树还好,一提起胡杨木,姜芙圆的情绪就崩不住了,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曹太后见状,顿生不悦,冷眼看了她一时,拿指节敲了敲桌子。
“说你两句,还哭上了。可见老身是说不得你。”曹太后冷冷道,“既嫁了人,就要知晓些为人妇的规矩,老身是刻薄你了,还是说错你了?为什麽要在老身面前哭?莫非嫁到天家来,叫你受委屈了?”
姜芙圆听着曹太后的声音越来越尖刻愤怒,直吓得心直抖,胡乱拿帕子拭泪,可也不知道是怎麽了,眼泪流个不停,始终擦不干净。
曹太后见这小皇后泪流满面,而且泪水没有停止的意思,气得一拍桌子。
“定襄王是怎麽教的女儿!到紫微城里给老身使脸子来了?且不说老身是大梁的皇太后,只说老身是你的婆母,你都不该在老身的面前哭哭啼啼的!过几日定襄王来祝寿,老身且要问问他!”
姜芙圆已然在圣人拍桌子大发雷霆的时候跪了下去,此时听到阿爹还要来的消息,心中的悲伤便被沖淡了,也没将曹太后说她没人教的话记在心上,眼泪便慢慢地止住了一些。
她浑浑噩噩地磕头道歉,也没听清楚圣人再说什麽,就被小盏搀了起来,却步往殿外去。
泪眼模糊地走到前庭宫苑里,忽听得有太监在照壁外高唱:陛下驾到。
姜芙圆不想看见他,却又不得不见,只在原地站住了,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被簇拥着走进来,姜芙圆屈膝问礼,李玄都的脚步便停了,在她的身前站定。
“擡起头来。”李玄都看她垂着头站着,瞧不清面目,身边的小丫头眼睛里也有泪,免不得好奇,出声道。
姜芙圆无言地叹了一息,擡起头的同时,拿袖子在眼睛上抹了一把,可惜她一哭起来眼睛鼻头都红红,根本遮掩不住。
李玄都低头看她,只见她澄澈的眸子里漾着一层水雾,深墨色的瞳仁虽在看着他,却不聚焦似的,像在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