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方人虽早已融入中原文化,但因为在雁门关外、守着国境线的缘故,所以和瀚海城外的人来往并不多,好在这一代首领云希圣娶了中原的姑娘,他大马金刀的性情,正好和中原女儿家的温柔相得益彰,夫妻两个恩爱非常,养出来的儿子们,也就和关外的人有了更多的交往。
崔大星紧随在十哥陆鸦九的身后,一路奔到了正房大院外,只见廊下站满了人,有亲眷有部属,还有几个赶回来的哥哥们,一见他二人便都聚在了一起,崔大星最为急切,率先拨开人群踏进了正房,这里是微生夫人的寝居,睡房外挂了珠帘,崔大星不敢擅自掀帘,便从珠帘的缝隙里向里看。
室中飘出药材的清苦之气,檐牙屋角尽染,十三弟闭目倚枕,皮肤因久不晒日光,白的发青,世人背地里唤鬼方人青面鬼,大约也是因为这份胎里带的冷白。
帘外窗下,亲眷部属克制着对少主苏醒而高兴的心情,然而即便人人都将交谈的声音放低了,可加起来的声动,却仍然使整个正院嗡嗡的。
崔大星担心吵嚷声打扰到十三弟,埋怨似的看了窗下一眼,再回神看向十三弟那里时,但见他仍阖眼倚着,心无杂念,好像在纷扰的尘世,为自己辟开了一隅幽谧。
微生夫人在床榻边坐着,仰脸同大夫说着话,“……时醒时不醒的,十天里有八天都发着低热,无论怎麽唤都唤不醒,平时里倒是有些意识,就是闭着眼睛不肯醒来。”
她说着,担忧地看了云迹星一眼,把他的手攥在手心,又道,“平日里都有仆从为他沐浴洗漱,今日许是动作大了些,倒将他唤醒来了。大夫,你方才仔仔细细地看了,可还有不妥?可还会再昏迷过去?”
“回夫人的话,少主昏迷的主因是被金瓜锤中后脑,脑中淤血久堵不散,平日里府中护理精细,反而不利于恢複,今日苏醒,老朽猜测,该是某个大动作,将少主脑中淤血沖撞开了。”
“老朽方才仔仔细细地为少主摸了骨,身上的几处刀伤箭伤都恢複的很好,唯有后脑枕骨左边一指处,尚有郁结凸起,若是不能散去,恐怕还有隐忧。”
微生夫人闻言一惊,长叹了一息,拭泪谢过大夫,“……横竖如今也醒了,未来的事未来说,把眼下过好最重要。星儿能醒来,也多亏我这几个大儿子,日日陪伴,四处求医问药,终于教咱们等到了希望。”
她听到门外的动静,知道是几个儿子在外头探看,回身招了招手,儿子们便都挤挤挨挨地走进来了。
云希圣并几个排行靠前的儿子,都在太原府里,往回赶还要时间,排行第九的高衢尚在桂川的十万大山里,此时只有八、十、十一、十二的,都围在了床榻边上,崔大星带头,先哭了起来,其余几个也都面带哀色,眼神关切。
“十三弟,从前我对端公巫术嗤之以鼻,你昏迷以来,我却信了菩萨,眼下你醒了,回头我便要给菩萨还愿去。”
崔大星哭的很难看,陆鸦九看着十三弟慢慢睁开了眼睛,眼神清透澄澈,心里便高兴起来,一把把崔大星推到一边去,笑着打趣道,“……受不了了,十一弟好吵。谁能替我打他一顿!”
八子符苍以及坐在轮椅上的十二子万星临,都笑起来,连微生夫人都掩口笑起来,“十二也是高兴,别总埋汰他。”
屋子里一片喜气,然而云迹星却只微微仰起嘴角,视线在母亲、哥哥们的身上一一划过。
“母亲、阿兄。我听不见了。”他平静地说。
来煎人寿
大呲花这几日在飞鸾宫里玩疯了。
心一野, 家都不想回,累的小扇从早到晚都在四处找它。
姜芙圆却觉得郁郁寡欢,出于对睡觉就发梦魇的恐惧, 她索性夜里不睡了, 于是把自己熬的没精打采,到哪儿都打瞌睡。
小扇觉得这样不行, 再这麽熬下去,郡主的身子就要垮了,干脆白日里逼着郡主补眠, 谁知道阴差阳错, 叫她发现了白天睡觉不会做梦的诀窍。
今日是她来紫微城的第九天, 也是不见李玄都的第七天。
姜芙圆想不明白这是为什麽。
“不喜欢我, 为什麽又要娶我?”姜芙圆坐在飞鸾宫里的花圃里, 对着一张石桌撑着头说, “紫微城里没有集市, 不走亲戚, 晚春了, 也没人陪着赏花……”
仆随主样,小盏陪着她一起撑着头, 应声道:“奴婢也想不通, 这世上还有不喜欢您的吗?在云中,过路的花猫黄狗都要过来蹭一蹭您的裙角。”
“那天在仁寿宫,我和他吵架来着。他说要我去学习一下怎麽称呼自己, 怎麽称呼他。我该怎麽称呼他呢?阿娘唤阿爹金鱼,高兴的时候喊夫君, 生气的时候喊他一块烂姜,还给阿爹起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外号。好像在陛下面前不能这样, 这样就是禁忌,就是十恶不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