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垂眼,只觉胸中怒火熊熊,偏又无法言说,只一言不发,安静聆训。
“见过定襄郡主了?如何?”曹太后缓和了语气,低声问道。
李玄都心绪烦乱,勉强定住了心神,回道:“没什麽特别之处。母后满意就好。”
曹太后觉得一股无名火在胸中盘旋,恨不能揪着儿子的头发狠狠打一顿,可惜他已非从前绕膝的稚子,三年历练,早成就了沉稳的底色。
“当初是老身的放任,才使你将一颗心放在了梅织雨的身上,如今皇后也定下来了,朝臣们便不会盯着后宫不放,你既喜欢她,放进宫里做个妃嫔也不是不可,只一点,万不可使其受孕,你若对为娘的话置之不理,日后有梅织雨受苦的时候——打胎的恶毒法子,为娘这里有一万种。”
李玄都哪里不知母后的手段,偏自己这皇位,又全凭当年母后的铁血手腕才不会旁落他手,此时母后既已松口,他便也不打算再同母后强硬对抗了。
“还请母后放过赞赞。”李玄都低声恳求。
曹太后到底是松了口,闭了闭眼镜,道:“老身不过是让她去太真馆诵几日经,皇儿以为为娘做什麽了?她成日里拿出家做筏子,动不动要脱胎忘俗,超脱物外,怎麽,当真要她清修,又不愿意?”
李玄都闻言,也不加掩饰,只拱了拱手,道了声儿子告退,往殿外奔去。
青鸾独去
自打那日小郡主下定了决心之后,整个定襄王府便都开始安心地为郡主备嫁。
定襄王妃苏盈月心情複杂,时而忧愁、时而高兴,想到女儿要出嫁了哭一场,看见被供在厅堂的封后圣旨,又哭一场,小郡主自己都没空想自己的事,光顾着哄娘亲了。
好在苏盈月办事利索,情绪大起大落中间,也不耽误为女儿张罗打家具、打金饰,到处搜集边境的珍稀至宝,以至于宫里来送聘礼单子和嫁妆单子的时候,有个别物件她还觉得不称手,想着再为女儿打造一二。
又过了半月,京城来的聘礼队伍就到了。
来送聘礼的宫监正是阮春,他来过云中,适应了塞外气候,又是极为妥帖的一个人,曹太后既罚过了他,也暂时不準他在陛下身边侍候,索性派到了云中来。
除了带队的宫监,皇家的王爷也来了两位,贤王爷李奇渡是陛下的六叔公,端王爷李穆通则是陛下的三叔父,以他二人的身份、辈分,代表天家来到云中送聘礼,再合适不过。
两位王爷等阮春宣读了圣旨、念完了聘礼单子之后,便被定襄王请到了早设好的宴席上,阮春为人细心些,又被王妃娘子留下,閑话了几句。
苏盈月说话直白,并不避讳什麽,直问道:“……敢问中官,咱们王府已然备好了嫁妆,怎生宫里还又添了五百多项?”
“好教王妃娘子知道,圣人说了,寻常人家迎娶新妇,尚且还要添上几笔,更遑论这是为陛下娶亲,为天下聘皇后,为紫微宫迎主人,万万不可含糊。圣人知晓定襄王府疼惜女儿,一定会将嫁妆备的齐整,圣人也想为这份疼惜加上几项,好叫王爷、娘子放心。”
一席话说的苏盈月泪水涟涟,她拿帕子t拭泪,感恩圣人体恤,好一时才谢恩道:“……不瞒中官,定襄王府世代生活在塞外,独养的女儿吹惯了云中的北风,吃惯了草原上的牛羊肉,生就了不羁的个性,我与王爷又视她如珍似宝,从来不拘着她的行事,还请圣人、陛下多多体谅……”
阮春点着头,再看王妃娘子不舍的神情,少不得安慰几句,“娘子过谦了。小底斗胆,前次同小郡主同行,郡主善良和气,深陷困境之中时,却还能发现雪下生出的小花,当真是小底见过的,世上最纯质可爱的小娘子,待它日郡主母仪天下,必定是黎民之福,百姓之幸也。”
苏盈月闻言,又感动的落下了泪。
阿圆的确如他所说,是世上最善良和气的女儿家——一整个云中城,乃至整个塞北的百姓,家家户户或多或少的,都受过她的恩惠。
这般想来,苏盈月忽然不觉得舍不得了,甚至燃起了斗志:她的这麽好的女儿,就该去更大更好的地方,去开阔眼界、去拓宽视野,往后她该操心的,是农耕桑蚕、黎民冷暖,而她应该成为的,也许是名垂百世,媲美周姜……
她心胸起伏,向阮春道谢后,又命人为他送上金银薄礼,自己在房中坐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热血沸腾,索性不去宴席,先往女儿所住的小院去了。
哪知刚到院墙下,就听见女儿扯着嗓门喊:“……早知你要来,我就应该出门游湖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