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样也挺好。
真的好吗?杨珺托腮,慵懒的视线穿过半阖的窗沿,不偏不倚地落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之上,她苦思良久的问题终于在今日有了答案。
无论谢浔如何做,他自会有他难以言表的苦衷。
至于杨珺为何这麽坚定地相信他,她凝眉想了许久,最后才归咎于心之所想。在她看来她们是一家人,是遇到困难绝不舍弃的家人,是颠沛流离中相依为命的家人,更是她心系的男子。
取舍之难(五)
七月初, 谢浔再一次求见太子殿下依旧是无功而返,他怔愣地站在门外,眉眼上凝了一层的水雾。道路两旁的行人于他而言皆是过客, 可他自心底生出悲戚, 尤其在私自屯起的兵力被一一瓦解之后, 唯一能救国的法子也没了。
他温声对门外的侍卫道:“太傅!太傅可在府中?”这话犹如他心底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牢牢攥在手心中。
侍卫冷睨了谢浔一眼,颇为不耐烦地擡手驱赶, 见这人还不走, 当即开口怒斥道:“都说了不在, 你赶紧走!”余下一人也侧目看来, 对着谢浔劝阻道:“殿下有令, 凡求见者一律不得入内。您先走吧, 待风头过去了您再来。”
那侍卫瞧着面善, 谢浔自是认识的,他作了一揖,无奈只得先行离开。
那一日谢浔失魂落魄地走进杨府, 他坐在书房内,瞧着平日里苦读的文章, 上头尽是仁义,是治t国的良策。可无一人能告诉他, 国至膏肓又该何时, 是冷眼旁观,还是奋力一搏。
那国与百姓又孰重孰轻。谢浔心头的秤杆开始倾斜,他经年苦学在此刻变得不值一提。随手拿起一般书, 写满了他的踌躇满志,自初入学堂, 到跟随太傅游学,落笔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成了根刺。细微到瞧不见,却能準确无误地扎在他的心间。
每动一下就疼得浑身冷汗。
可刺从不会因为他的怯而变得柔软,相反它们愈来愈紧密,无奈,谢浔只得擡手丢开。
他取了壶酒一人独酌,与月色一道,和着满院萧瑟,谢浔一杯又一杯地灌了下去。清亮的酒水顺着脖颈蜿蜒而下,浸透了衣衫,他却不以为意甚至格外洒脱。
不只是酒太烈还是他满怀心事,五六杯下去,眼前的模样层层叠在了一块儿。谢浔擡手揉了揉眼睛,赫然瞧见两盏明月挂在天际,他擡手喃喃道:“这麽多明月,为何不能分愈我一轮。”
话音一落,他苦笑扶额道:“醉了,当真是醉了!”
话虽这般说,可他倒酒的手却没有半分停歇,甚至愈发猛烈起来,清冽的酒水划过喉间,呛得他咳嗽了起来。一阵又一阵,似要将整个人咳地东倒西歪。
一道冷风袭来,将谢浔吹得半醒,他擡着朦胧的眸子,举起手中的酒盏,对着清冷地月色,低声道:“我要抛弃经年所学,找一条路来。此一行势必会得罪多人,可我不在乎。”
他仰头一饮而尽,分外洒脱地拭去唇边溢出的酒水,拎起还剩半盅的酒壶,步伐稳重地走了出去。
穿过小道,踏上桥头,漆黑如墨的夜色中,他无甚方向,只得任由自己随意走动。只是在他停在一处熄了灯的院落时才如梦初醒,他看着眼前分外熟悉的布局,迈出的脚步生生停在半空。
方才还迷蒙的微醺在此刻彻底清醒,他愣然出声:“是杨珺的院子。”
他踌躇地站在门外,一时不知该叩门入内还是该遵循着自己的本意,彻底远离她。毕竟以他的能力怕是自保都难如上青天,更遑论是保住杨府和她了。如果可以,他会离她越来越远,甚至不再相见也是可以的。
不再相见!光是想想他都觉得胸口一阵抽痛,比之肉身所受的伤痛还要严重,他擡手扯下腕间的红绸带,将其攥在手中,其力道大得仿佛能将此物拆之入腹。
可又在下一刻,谢浔将酒壶随意搁置在地,他垂眸瞧着红绸带上头的褶皱,轻叹着擡手抚平,似乎只有这样满腔的爱意才能慢慢纾解。与之一道儿的还有他克制又隐忍的目光,如果可以他也想亲口问上一句。
被架空的太子,以及携四大氏族屈辱求和的皇帝,他又该站在哪一侧。还有她曾说过的极为艰难的道路又是在指向什麽?
谢浔茫然地看向紧闭的院门,有那麽一刻,他真的想擡手叩门,积蓄起来的勇气在此刻涌上心头,他猛地擡手,却在靠近门扉的剎那,又收了回去。
寂寥的身影在月光的映射下分外孤单,他苦涩一笑,眸中混进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犹豫。
半晌儿,他又一次鼓足了勇气,擡手叩响了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