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旧事,时移事易,他想厘清袁岫峰的蹤迹也难。所以,不知道她必须来东京的缘由,柳溪亭怎麽可能提前预知她来了东京,还在官道上拦车?
如此开解自己后,心又放回肚子里。
坐在车里外边看不到,一旁的罗知意也不用在意闺阁形象,挥拳在引枕上砸了两下发洩,“晦气!谁会希望你登门?”
梅映雪选择了向罗知意隐瞒过往,于她有愧,又怕罗知意看出端倪继续追问,不安地劝解道:“姐姐息怒,不值当为这样的人伤了身子。”
罗翊在车窗旁边听见罗知意骂声,也劝,“七姐不必动怒,待回到东京城,小弟定要参他一本!”
气归气,若是参他一本,定会惊动家中长辈。
罗知意呼出一口浊气,收敛怒意,“罢了,不值当的。十三弟,口舌之争,咱们没损失什麽,就这麽过去吧。莫要惊动祖母和母亲了,凭白让老人家跟着心焦。”
因几句口舌之争闹到官家面前,柳溪亭就算受了申斥,也必定会找机会还回来。宁可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皇城司的人都爱记仇,正经人都不愿意和他们纠缠。
罗翊没有出声,显然不想就此咽下这口气,顿了顿,也未反驳,催马往前边去了。
梅映雪忐忑地看着她,心里一团乱麻。
罗知意自己消了气,想起她方才躲进角落里的模样,好奇地问道:“你方才为何怕得那样厉害?你也认识姓柳的?”
果真问了!
梅映雪不想骗她,但也不敢直白地说出实情,她怕不确定的事横生枝节,犹豫了一会儿,含糊回道:“正月里,柳指挥使去齐州查办舞弊案时,小妹见过他杀人的模样……每每想起,都怕得很。”
她说得很简略,既是事实,又不是全部事实。唯恐罗知意再往下问,陷入答或不答的两难之地,她垂下头,根本不敢正视罗知意。
在罗知意看来,她紧张地蜷坐成小小一团,不时地咬嘴唇,分明是被吓坏了。
罗知意挪过来揽住她的肩,温柔地安慰道:“不怕,不怕,都过去了。以后你在东京和袁九郎成亲,就有家了,不再是孤苦一人。温大娘子性子和蔼,会是一位好婆母,她还与你生母是手帕交,必然不会亏待你。我也是你的朋友,还有十三郎,你若是用得着我们,我们定然会全力相助。”
袁岫峰随母改嫁后,与继父的子侄重序庚齿1,行九,故此罗知意称他袁九郎。
罗知意柔声解劝,梅映雪更加羞愧难安。
她现在的不安,除了没有向罗知意吐露实情,还担心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会有什麽样的际遇?
不过这些,都抵不过柳溪亭一个可怕。
她犹豫再三,试探着问道:“姐姐,柳指挥使……权势很大麽?”
罗知意怔了下,露出憎恶的神情,“皇城司你肯定听说过,本就是官家的心腹,赐他们莫大的权势,用于正途倒也罢了。司中藏污纳垢,常有欺上瞒下、构陷忠义、屈打成招之事,百姓和朝臣们都怨声载道,却又无可奈何。就算是凤子龙孙,撞在他们手里,也要被扒下一层皮来。柳溪亭其人,更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他连太子殿下都不放眼里。”
梅映雪不解,“太子殿下?”
罗知意打开了话匣子,侃侃而谈,“往日太子殿下有个亲近之臣,名叫田涣之,处处以太子马首是瞻。后来,他被人陷害下狱,太子殿下多次为他申辩求情,朝臣们也有意卖太子的面子,独有柳溪亭那厮站出来反对,还呈上证据坐实了田涣之的罪行,官家当殿宣了斩刑,太子殿下气得险些晕过去。”
“啊?”梅映雪脱口轻呼,“太子殿下竟不处置他?还由着他做皇城司的指挥使?”
“太子殿下现在动不得他,他是官家亲自选拔的。”罗知意道,“他救过驾,也救了大长公主家的六郎,官家念着他的好。”
“他还救过驾?”在齐州时,倒是听说过一些传闻。不过从东京传到齐州,千里之遥,不知经了多少人口舌,早就传得变了样子。
罗知意说道:“天熙三十一年,官家在南郊携衆臣围猎,猎物中有一对儿黑熊。那日官家兴致高,不让班直2们跟太近,结果就出事了。官家的马失控闯入密林深处,诸班直竟然没跟上,身边只有大长公主家的六郎苗衡在。”
“两头黑熊忽然从草丛里窜出来,一下子惊了官家的马,竟将官家甩在地上。苗六郎当时才十四岁,京中养大的郎君历练不足,上前护驾很快就被黑熊抓伤了。另一头闻见血腥味儿,也发了狂,朝着苗六郎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