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终于明了道家天宗人宗争而又止意义为何。于秦国而言,盼的是隔岸观火,诸子百家自相残杀。于诸子百家而言,求的是明哲保身。墨家遣荆轲刺秦,衆人齐心协力,故秦急欲剿灭。纵横势不两立,秦则作壁上观,以收渔翁之利,只煽风点火,并不出重兵参合。
内无乱者,秦急攻灭之。内有乱者,秦候而灭之。因而澈以为,天宗人宗之争,不过是有生于无的缓兵之计,意在求得秦坐而不管,以存己身。也难怪道家向来主张不争,面对时局变化却不得不置身事中。
此理似乎可推于诸子百家,若不欲为秦围剿,便能以内争止外斗。
澈幡然醒悟,纠结辗转终究未把澈所思所想告知父皇。一来这不过是澈的推断,二来澈亏欠道家人太多恩情,不忍置他们于死地。
澈忐忑不安拜见父皇,他却并未怪罪澈三番五次违抗他的旨意,只张开双臂等澈过去。
是父皇选了澈出宫,澈也记恨他多时,可真正见面那仇恨却又于一瞬之间烟消云散。澈疾然跑过去,父皇拥澈入怀,低声嗔澈怎麽不想家。澈忽觉无力,又倍感安心,只抓着父皇的衣袖答,想的啊。
父皇便笑了,一边抚澈的头发一边小声道:“好极,那爹带澈儿回家。”
继而他微微退开些身子,指了指数架车马问澈道:“阿澈愿乘哪辆?”
“副车足矣。”
“善,予公主殿下换车备马。”
中车府令领命去了,正吩咐着士卒替澈将行囊搬运到新车上,父皇忽又慢慢一擡手:“等等,久别不见,阿澈与朕同乘一车吧,路途遥远,也可说说话。”
士卒便又欲重新搬运行囊,澈不愿麻烦他们搬来搬去,遂让他们暂将行囊留于副车内,需时再取便是。父皇见此颇为高兴,夸澈出行多年有了不少长进,又问澈诸多事宜,澈不便一一作叙。
澈虽有千言万语欲与子房说,却知这一字一句,皆再难让子房见到。所写书信,亦不过是一了夙愿罢了。
澈昨日写一卷,今日便烧,今日写一册,明日便烧。写着烧着,任时光飞逝如箭,沧海桑田变化,亦能将子房铭记在心,莫失莫忘。荧惑乃火之星辰,兴许亦是澈屡屡烧东西之故?
细想之下有些好笑,待澈银银白发之际,颤巍提笔之时,子房定已二三其德,与不知何人白首偕老。思至此澈便心生幽恨,却也无可奈何。说不準澈亦已听媒妁之言,嫁为人妇操持家事,百忙之中,忘子房于九霄云外。
嗟乎!皎皎如月,烁烁星辰,房宿夜夜高悬于天,稍不留神擡眼便见,欲忘子房,想来不是易事。
那澈便只好退而求其次,愿君夜夜流光,伴澈左右,以平山海之隔。
澈言那麽多,子房记不记得住啊?
真的吗?
那子房不要忘啦。
子房心悦谁澈不知道,子房没说完,澈没听到。
澈心悦子房,澈说完了,子房听到了吗?
史简笔豔莫失莫忘
秦王政二十九年,秦皇帝东游,有客狙击秦始皇博浪沙中,误中副车。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贼甚急,十日未果。刺客亡匿,不知所蹤。
一时酒肆热闹,传之沸扬。或言秦皇帝茍活重椎之下,然失爱女,罪有应得。或言秦公主骄奢残暴,有父品性,死有余辜。或言刺客乃墨家子弟,为雪耻前仇,大快人心。或言此客功亏一篑,有些可惜。衆人议论纷纷,不亦乐乎。正说得兴致高昂,掌柜却突然拍案轰客,一群酒客被赶出门外,错愕加之颜面尽损,便忍不住叽叽喳喳抱怨一番,对着门狠啐几口唾沫,暗骂掌柜为秦走狗,相约再不来这有间客栈。
掌柜的只当没听见,缓缓踱步走向侧房,搬了一坛酒出来,倒满两碗后独饮其一。新来的伙计在一旁好奇探看,察言观色也不敢多问,便老老实实地扫地擦桌。只是他心中纳闷不解——传闻这掌柜本是罪人,是秦帝国缉拿追捕的叛逆分子之一,还下过狱,今堂而皇之回来却没被逮走,若不是打通了什麽关节,便是有大事发生,秦国乱了阵脚遂无暇顾及市井人物。
伙计正琢磨着,忽闻有人急急叩门,欲去应门又恐惹掌柜生气,遂小心翼翼问道:“掌柜的,还开门不?”
掌柜刚应了声不开,却闻叩门声越急:“丁掌柜,是我。”
掌柜晃了晃神这才赶忙起身将门打开,迎了客人进来,顺手又将门掩上。小二瞅那人几眼,见是一名及冠男子,衣着朴素并非权贵模样,心下更有几分好奇为何这脾气古怪的掌柜会待这儒生和颜悦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