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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澈不受嗟来之食,澈服输。”

那是我最后一次喊他师父。

我有足足三个月没理他,待后来恩怨放下,再回想起来时,又突然胸襟开阔,觉得其实这并不怨他。我为何怪罪他生他气?不过因为他平日里与我交好,却在关键时刻背叛我害我颜面扫地。

但这不过游戏尔耳,谈什麽背叛?再者天底下的男人各个心猿意马,重色轻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为这事怄气倒显得我肚量太小。宽以待人不是我的本性,而我不断于心里为他开脱,大概是因为这浩蕩宫闱,我实在寻不到别的朋友。因此他犯下再大的错,再伤我,只要不是有意为之,都是可以原谅的。

红妍则没有这样好的运气。这一事传到扶苏哥哥耳中后,他大动肝火,直接命人杖刑红妍,赶出宫去。涉事的其余公子姑娘们各个明哲保身,没人敢为她说话,更有甚者阿谀奉承,将红妍的险恶点子如数家珍全抖了出来。

那时我还年轻,只因红妍设局戏弄我而生气,未意识到这揭露红妍的亦不是什麽好人。我越听越难受,便喊停了要杖刑她的宫人,亲自拔剑上阵,衆人皆惊而上前阻我,情急之下我便说出了后来总被一三兄取笑的那句话。我喊识相的都给我让开,一三兄很识相,却没有让开。

后来一三兄曾同我解释过,还给出了三个理由。其一,红妍罪不至死,杀她有失公正。其二,我一个公主亲手拔剑杀人,有失身份。其三,他杀过人,知道是何滋味,因而不想看我杀人。

他说得颇有道理,但我却只记得那时我被他阻住的不甘,遂不太听得进去,只当这是他为缓和与我的关系,绞尽脑汁想出的借口而已。

亦是从那时起,我便不再轻易向扶苏哥哥炫耀当女子有何好处。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女不用为知己者死,女却未必能为悦己者容。

或因良缘未到,或因脂粉短缺。无论哪种,都……很是憋屈。

神光离合千灯蔽月

我原本的打算是待在竹屋里一边梳妆一边观察隔壁,待张良与荀夫子下完棋我再漫不经心地走出去,好巧不巧偶遇他,恬静温和一些,让他感受一下什麽叫做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这下好了,白白我的精妙算盘被一三兄石破天惊一喊喊翻,若我端庄体态,岂不是故作姿态?若我行我素,岂不是知错不改一点长进也没有?

我万分纠结该以何等形象示人,沉溺神思以至于全然没注意隔壁的动静,不知那边对弈已经结束,更不知下棋人已经走出屋。因而竹门忽响起轻叩之声时,我吓了一跳,心一乱没坐稳径直从小凳上后栽了下去,虽顾及颜面未痛呼出声,但地板还是不免一声巨响。

叩门顿止,过了片刻张良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阿澈你还好吧?”

“等一下,先别进来!”我唯恐这番狼狈模样被他看到,手忙脚乱撑着镜台爬起来,才弓腰把歪倒的小凳扶正,刚梳好的头发又披散下来。我欲找发带来扎,于镜台上一阵摸索却没抓到,左顾右看皆不见其蹤影。

为何偏偏、偏偏要在紧要关头差错百出!

明明刚才还在这的,怎就凭空消失?真是见了鬼了!我不甘地翻找一番,依旧找不着。但我不敢再耽搁时间,张良说过他不喜欢等人的。我心悲戚,无奈之下只得疾疾沖向门口,开了一道小缝。

张良倒是心领神会,未伸手推门,避免了我把门抵住的尴尬。他站在外边压着笑问我发生了什麽。我自然不能说我太过纠结如何见他,以至于被他敲门所惊跌落至地,我自然也不能说我仓皇之间连束发的带子也找不见。我斟酌半晌,删繁就简道:“我找不到发带了。”

我一边等他嘲笑我,一边思量着如何故作坦蕩地回话。哼,我可是害小圣贤庄满目疮痍的不羁弟子。直接也好间接也罢,柱子有剑痕、竹榻塌半截、地上被凳子砸出坑皆与我脱不开干系。丢掉一根发带算什麽?

可我酝酿的话一句也未说出来,便听张良笑道:“那真是再巧不过。”

“嗯?为何这麽说?”我心下顿时好奇,凑近了门缝瞄他一眼,“子房的也找不见了吗?”

“那倒不是。”张良摇摇头,不再吊我胃口,伸手递了一缕黑底红纹的发带过来,“子房出门前受伏念师兄所托,为庄内的女弟子买些新发带回来。”

我见他手递发带过来时本心若擂鼓,听他讲到是受伏念掌门所托,内心遂慢慢平静下来,却没忍住一阵沮丧。但历练多年,我已不再喜怒形于色,更不会把所有想法全直言不讳往外说,于是将此君子不齿的想法小心藏匿起来,接过发带往发间匆匆一系:“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