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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得起子房,看不起澈吗?”赵高不肯咬鈎,我亦铁了心不依,“不差这点时间,澈以为父王他会体谅的。”

赵高斟酌片刻,妥协道:“若殿下执意如此,你们便同她论论剑吧。”

断水闻言乃先发制人,于我身后笑道:“臣下实在没有不敬的意思,但臣下这剑名为断水……对殿下很是不利。”

我冷笑一声,转了手腕将他手中剑给抽了过来,其余五剑奴皆是下意识上前一步,被断水擡手一止给止住了。

剑客离了剑,往往会心有惶然。而他的剑在我手上,声音却如若止水波澜不惊,实在是颇有气度。

我犹记张良醉言说六剑奴中属他最难对付,今儿一见,醉言未必是虚言。

“扬之水,白石粼粼,是澈也。先生这剑名为断水,实在是令澈胆寒。”我顿了顿突然扬臂,将手中那柄剑向九曲回廊那个方向掷去,他们阻我不及,那剑便猛扎进水,溅起水花一阵后,沉了。

四下一时沉寂,过了片刻后他隐有怒意问道:“殿下这是…?”

“足下若不瞎的话,便能见这水是刀割不断,剑砍更流的。”我见他略有恼意,愈发挑难听的话戳他痛处,“只可惜……先生偏偏瞎了。”

高山仰止望剑如面

断水的剑被卸下后,便如猛虎失爪,虽狠戾之气仍然萦身,却再难对我造成威胁。他意识到僵持无用,便侧开了身,转魄、灭魂默契十足地从左右两侧包抄过来。她们吸取了前车之鑒,将各自佩剑紧握于手。

六剑奴中我最不愿刀锋相向的便是她们了,因为在这对姐妹还尚未沦为罗网的兇器时,曾与我有过交集。

我从小便知自己不太擅长与人交流。即使有了绝妙的神思,会在斟酌择词时忘去三分,等千挑万选将话连贯了说出来,虽大概将意思说清了,却与我心之所想差之万里。一而再再而三如此,便心烦意乱不喜同外人说话。恰巧她们也是寡言少语之人,跟着我便不觉尴尬。后来父皇见我越来越沉默寡言,担忧我闷出病来,便执意调离了她们,给我换了个活泼开朗的丫鬟来。

我不知她们去了哪里,问也无用,索性不问。等后来我再见到她们时,已过去了三年。她们与其余四名陌生的剑客并立,听赵高一声令下,便为父皇舞剑。久别再逢,见她们出落得如此强大潇洒,我是打心里高兴,只想着待六剑奴舞完剑要拉她们叙叙旧。等鼓点消散,六剑奴收剑回鞘,我便唤她们的名字。

名字是她们刚随我时我给瞎喊的。姐姐叫扶桑,妹妹扶柳。她们曾唯唯诺诺问我取这名是何寓意,我还一本正经地解释说,我的侍从自然得跟我姓,换她们相视一笑。

那日我坐在父皇身边,唤扶桑没人理我,唤扶柳还是没人理我。她们只握着两把剑低垂着首站在赵高后边。见我不悦,赵高立马让开了身,同她们耳语几句,她们这才走上前,毕恭毕敬地抱剑同我行礼,称我为殿下。

赵高在一旁解释,说如今她们已不叫这个名字了,说人剑合一,方能最好地驾驭剑。他滔滔不绝地解释,我看着她们空洞的眼神却越来越窝火,便讥笑着打断他:“依赵中车府令的意思,为练好剑,那干脆本宫改名叫荧惑,父皇改名叫天问算了。”

他好不容易救活的场被我冷水一泼又凉了下去,赵高屈膝便拜,头伏于地颤声道:“陛下,微臣绝无此意!”

“起来吧。”父王挥挥手,并未对此事作何评价。

直到群臣散去后他才招招手让我过去,指着空蕩蕩的大殿教我:“这就是君王之道。”

“什麽?”我蹙眉不解他的意思,擡手摸摸他因喝酒而有些发烫的脸颊,“父王醉了吗?”

“醒着醒着。”他摆摆手安抚我。他虽身有酒气,但眼神清冽如常,扫视殿堂后又重複一遍道,“阿澈,这就是君王之道。”

“孤家。”

“寡人。”

“故人心变。”

言罢他就笑起来,自言自语道:“不对不对,哪儿还来的故人啊?都被朕杀光了。”

我闻之色变,愣怔地看着他时,便被扶苏哥哥一拽带到身后,请辞去。

离开宫闱时扶苏哥哥长松口气,这才恨恨望我忍不住掐我的脸严肃道:“阿澈你真该学学说话。什麽时候该说,什麽时候不该说,什麽话该对谁说,都该参悟参悟。”

我知道扶苏哥哥并非挑刺批评我,我确实不懂说话的玄机。虽说知不知,上。可若是知不知,未能改,倒还不如不知来得轻松痛快。宫里的先生能教授我吟诗、作文甚至诵读,却没法让我学会如何说出讨人喜欢的话。偏偏我还洋洋自得,以直言直语为傲,只嘲笑其余人虚僞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