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凝重两颊泛红,很有弃妇的模样。我跟这小子互砍过,互骂过,绝交过,歃血为盟过,然从未应对过这种场面,一时便有些招架不住,而他声讨我的罪名太过沉重,简直如刀一般扎我血肉,痛得我立马翻脸冷眼看他:“你再问一遍?”
一三兄傻是傻了点,到底还是听得出这话的意思绝不是真的让他再问一遍。于是闭了嘴垂下头,竟在那兀自地笑:“那就好。”
他一笑也就算了,一直笑未免显得太过诡异。他笑得邻桌客人纷纷侧目,我便忍不住提醒他:“你被阴阳家扎了笑穴吗?”
“……”他当即一敛笑容,轻咳一声顺势接过了掌柜递过来的碟子,推到我面前,“喏。”
糖是酥糖,外边裹着一层金灿灿的蜜,虽与秦宫中的不可比拟,但也是平日里我吃不到的珍品。我盯着那糖看,忽而就酸了鼻子,压藏多年的委屈一时再藏掖不住,全部倾涌出来。
“我也想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窈窕淑女。可我怎麽努力,都学不好女工。”
“我不撒娇,你们就嫌我不够温柔。扶苏哥哥愿意替我说话,你们就觉得我仗势欺人太过娇纵。”
“我时常在想,秦国有那麽多公主,为什麽会是我被逐出宫来。”
“我不哭,所以你们就觉得我不会痛,不会难过,对不对?”
我越说越委屈,字字泣血,再说要咽着了,便不再说下去。取了筷子夹了一块桂花糖到他碗中,平複了一下情绪慢慢道:“澈是会长大的,我懂事得迟了一些。可你们都不愿意耐心等我。”
我擡袖揉了揉眼睛,又眨了眨去除那丝酸涩感,啓了酒封:“罢罢罢,说吧,有何事?”
一三兄目光呆滞地看着我,过了很久很久才小心翼翼将他所受托付娓娓道来。
见我态度决绝不愿回去,他也不相逼,只长嗟一声,倒了碗秦酒与我一撞,饮尽后声音嘶哑道:“我自是站在——”
“无需多言。”我摇摇头打断他,以眼神示意他看看正听着我们说话的掌柜。一三兄遂不语,只朝那掌柜阴阴一笑,后者立马乖乖站到一边去算账了。
他才绕过桌子没几步,竟又莫名走向门口,我觉得奇怪,视线便追着他,余光一瞥便见到张良,心下顿觉不妙,思忖片刻觉得束手就擒不如先发制人。于是暗暗踹了一三兄一脚低声道:“待会莫要再喊我殿下,否则打断你的腿。”
这一威胁效果立竿见影,一三兄诧异地皱了眉,想问原因却又不敢,只顺从地点了点头。
我松了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这才转过头去朝张良招招手热诚道:“子房!来吃糖!”
张良闻我唤他,偏过首朝这走来。恰巧这桌子右面靠墙,一三兄坐于我左边,张良便坐到了我对面。起初进门时他脸上本带着些许恼意,而后拧着的眉慢慢松开,真正落座后面上已带了微笑同一三兄问好。
一三兄不知张良是谁,愣了一下后推了那碟糖给他,诚恳而真挚道:“委屈兄台到别桌吃去,我正同子澈商量要事。”
“……”张良盯着那碟子,再看下去怕是要穿出洞来。他虽面上没什麽表情,但凭我对他的了解,知他此刻气得不轻,才会收敛怒色以笑代之。这点上我知他,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亦是这类人。怒则忍,忍不住便哭便笑,反正不能让外人看出就是了。
我一慌便口无遮拦道:“瞎说什麽!你滚一边去。”
“???”一三兄指指自己,表情宛如亲眼见到鬼神一般惊愕。
“……”我意识到失言,赶紧改口,“将军大人有大量,莫要同民女计较。民女一时口不择言,大人还…还是坐着吧。”
一三兄将眼睛眨了又眨,还是没明白眼下这是什麽状况,困惑地望着我看啊看,最后犹犹豫豫伸手将张良面前的碟子拿了回来放在桌子中央:“要不…兄台还是坐这一起吃好了。儒家不常有好吃的吧,哈哈哈…”
我擡手撑额没眼去看张良的脸色,偏过头朝掌柜招招手:“加副碗筷!”
“唉!来了。”掌柜匆匆端了碗筷上来摆在张良面前,他还颇有涵养地道了声谢。
一时间谁也不说话,我有种与伏念掌门同桌用膳的悲凉,于是将那碟糖又往张良那推了推:“子房尝尝?”
“子房不吃糖。”
一三兄依旧费解地瞧着张良,我彻底绷不住了,再顾不得别人是否怀疑,起身拉了他便走。一三兄刚迈出一脚欲随,被我一眼瞪回了原位。我见他老实了没有再跟上来的意思,才放下心,扯了扯张良的袖子道:“这人大大咧咧不懂礼貌,子房莫要同他计较,莫要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