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我根本记不起发生了什麽,便问逍遥老头。他幸灾乐祸吟诵一句:“人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
我都没力气瞪他了,细细回想半天,这才慢慢记起昨日劝架不成,阴差阳错受了火魅术和白雪的夹击。我心下几分委屈却也松口气,终于知晓我经历的那些不过一场噩梦。
“子澈小友在幻境里看到了什麽?”逍遥掌门递给我一块手帕,一脸好奇,“上半夜你哭个不停,喊得撕心裂肺的。下半夜又浑身发抖虚汗不止。”
“瞎说。”我说完却的确察觉到后背冰凉,再一瞥枕头竟真的全湿了。铁证在前,我没法否认便有些赧然。
“是蒙受了不白之冤,记起了国恨家仇,看到了离别之苦?”他饶有兴致地怂恿我说。
“逍遥掌门这麽好奇,可以叫赤练姑娘和雪女姑娘让您亲临一下。”我斜着眼瞥他。
“哈哈哈哈”他捋捋胡子笑道,“每个人害怕的事情都是不一样的。老朽知道自己会看到什麽,只是好奇子澈会见到什麽,没有鱼的水云间?”
我闻言一乐,心里的郁结消了,感觉精气神皆有所恢複,便趁他不备跳下床溜了出去。逍遥子也没再执意拦我,只跟在我后边慢慢走了出来。
“你可算醒啦。”盗跖眼尖,第一个见到我。他本倒挂在树上,一个侧翻敏捷地跳了下来朝我走来,“车姑娘真是太爱哭了,凭谁说都不听。一哭就是一时辰,哭得声音哑了也不停。唉,不就是一个噬牙狱嘛,你也不用这样担心我”
我闻言羞恼我狼狈的模样被这麽多人看见,便使力推了他一把:“谁关心你死活。”
不曾想我气力不足没推动他,自己反倒退了一步。盗跖一愣,识趣地自觉往后大退三步,朝我赔笑道:“好好好不关心不关心,你退一步我退三步,这样行了吧?”
说完又凑上前来问我:“雪女姑娘同我说,火魅术与白雪皆能让人经历最恐惧的事情,你遇到了什麽让你害怕的事情?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到你。”
他每说一句便勾起我对幻境的惨痛回忆,可他又说得诚恳并非故意,我也只好忍着气委婉拒绝:“不麻烦盗跖兄了。”
见我不执意不说,盗跖也就不再追问,只笑嘻嘻道:“你休息够了没?休息够了就回儒家领罚吧。昨晚子房来时见你那副模样,半夜三更的便要回庄,墨家人欠他这麽大个人情也不敢拦他,雪女姑娘让我跟着他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我便去了。你们儒家有过了时间不让进门的规定,可子房宁愿自己翻墙也不让我进顺一瓶药出来。咳,不是小爷自吹自擂,子房可能是比我聪明那麽一些,但他翻墙的水平实在是——借用你们掌门的话说,非同凡响。我在墙外苦等他半天也不见他出来,过了好久才听到伏念掌门的声音,让我把安神药送下来予你,子房扣下面壁了。哇…伏念掌门的声音实听得我背后发寒,我强忍惶恐劝了几句,哪里说得过他。无计可施,我便溜回来给你送药了。”
“……”我沉默半晌弱弱问他,“你们墨家还收人吗?”
盗跖一愣,大笑道:“怎麽?你要弃儒门于不顾转投墨门了吗?”
“道门永为子澈小友敞开。”逍遥老头还要不嫌乱地乐呵呵加上一句。
“等我先把子房救出来再说。”我按了按额头,绕开他们往山上走。
“车姑娘愿为子房献身同伏念掌门斗法吗?”盗跖夸张地拍了拍掌,“此情实在是感天动地。”
我抽閑回头看他一眼:“盗跖兄,澈教你一招,下次再碰上伏念掌门要关子房,你去请荀夫子。”
盗跖连连应答,逍遥老头则是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我不忍冷落了他,遂特意补了一句给他:“同理,若逍遥掌门再拿阿澈开玩笑,澈便去水云间抓鱼。”
“……”逍遥子感慨一声,夸我绝仁弃义之术练得颇有进展。
我进庄后回竹园换了套干爽的衣服,并未谒见荀夫子,而是径直去了张良长期被关面壁的屋子。我轻叩了叩门,他不知道是我,竟让我将吃的放在外边。
我心里觉得好笑,便又叩了三声门,朝他道:“嗟,来食。”
门那边沉默片刻,才听张良一声叹息:“你不好好在据点歇着,大清早地跑回庄里来取笑子房吗?”
“岂敢。说子房翻墙翻得非同凡响的是盗跖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当即把盗跖给卖了。
“子房自然比不上盗王之王身手矫健。”张良虽嘴上这麽说,我却听得出他语调里的一丝不自在。
盗跖要完。我心下一阵得意,又因在门外站累了,遂背靠着门倚坐在地上,同他侃谈:“子房昨日不在据点,错过了一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