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房真是可怜。”他喃喃一叹,擡手示意我不必再跟,独自向前走去。
张良步履坚定,却是孑然一身。不过须臾便没入一片迷雾之中,再看不见了。
我不知要等他多久,却不愿在他未归来时前独身回小圣贤庄。退不能退,进不能进,只能停在原地傻等。兴许是我素来少有等人的经历,他刚走片刻我便焦虑不安起来,经不住胡思乱想,若这帮人打起来张良会站在哪边?
这是个不需要太多思考就能得出结论的问题。二者不可得兼,张良宁可与卫庄反目成仇也会选择道墨家两家。
乱我心神的是接踵而至的问题。若流沙和墨家打起来,谁胜谁负?流沙胜了会不会杀光败者,抓了荆天明那小孩回鹹阳宫?父王若要杀他我该不该插手相劝?
我忽然明晰了李斯叔叔这一借刀杀人之策有多精妙。卫庄手握流沙,盖聂是天下第一的剑圣,他们都是过于强大,威胁到了秦国的存在。与其全力围剿盖聂和墨家,不如诱哄卫庄带流沙追杀他们,然后作壁上观,着他们自相残杀。待其中一人倒下,再不费吹灰之力地收拾掉已然伤了元气的另一个。
而张良欲做之事便是平息这场争斗,就像荀夫子说的那样,他压根就不在乎纵横之间谁赢谁输,他只求衡一字,也就是,让他们不起争斗,遂无输赢之分。
我忽想起了鬼谷的另外两位,张仪苏秦亦曾是让人万分头疼的人物,先祖们不敢不听他们的游说,却又生怕压错筹码信错了人。
今夜若张良失败,纵横之间便有一者灭亡,无论倒下的是谁,李斯叔叔必会伺机而动灭杀另一方。若张良成功,纵横、流沙、墨、道、儒家便会冰释前嫌共同对抗秦国。
他成他败,天下格局都将大变。
我思绪渐渐清明,忽闻连天号角声起,片刻后一队兵马沖破迷雾疾驰而来。我心下讶异欲寻掩护处,还未找到便闻“嗖”的一声,我下意识躬身闪躲,一冷箭于我头顶飞过,钉在了我后边的树梢上。
“来者何人,竟敢阻我行军!”持弓人一声厉喝,又是引弓搭箭对準我的方向,待马蹄带起的扬尘渐渐散去后,他顿时睁大眼,一把丢了弓,翻身跃下马单膝跪地道,“末将有眼不识泰山朝殿下放箭,臣死罪。”
“不知者无罪,蒙叔叔快请起!”我急步上前双手扶起了他,“阿澈闻集结号忽响,可是有何要紧之事?”
“国疆受侵,十万火急。”蒙恬面露愧色,“恕末将无法陪殿下叙旧了。”
“国事要紧,蒙叔叔无须自责,快去吧。来日相见,再谈往事不迟。”我好声安抚了他,蒙恬便朝我抱抱拳回到马上,带军疾驰而去。
他麾下兵马至我身前自然而然分成两道,仿佛江流石不转。前锋过去后,尾翼紧跟着逐渐没过我,我迎着他们站立不动,突然觉手心一痒,倏忽再看已多了一簇粉白色的小花,猝然回头见一三兄朝我招了招手。
我又惊又喜又是惴惴不安,百感交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也只能同他招了招手,待大军绝尘而去后握着那簇花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扫过,我手中已空空如也。便闻一油腔滑调:“车姑娘在发什麽呆?是不是在担心我呀?”
我擡首望去,看到了咧着嘴笑的盗跖正玩转着那簇花,于他身后站着一行人,墨家在左,流沙在右,张良不出意料地站在中间,不快不慢朝这走来。
“小爷我之前可从未把流沙那伙人放在眼里,也不曾想过会有与他们联手的一天。直到今夜才明白,诸子百家打了那麽久不握手言和今儿却歇战,说到底还是因为……”盗跖摸着下巴,以眼神示意张良。
“有狐绥绥,在彼淇侧。”我心间冒出一句话,忍不住说了出来。
“哈哈哈哈,这句话我喜欢。”盗跖笑眯了眼将花递还予我,“不过嘛,我有一句更妙的,你听不听?”
“哦?敢请赐教?”
“你真是太配合了,少有人愿意听我说话的!”他略表惊奇,继而转转眼道,“匪我愆期,子无良媒。”
他一番胡说八道曲解了这话本来的意思,却平添一番乐趣。我心下叹服,拍了拍他的肩:“盗跖兄可寻名家公孙比比言辞机巧,阿澈所见,你未必会吃亏。”
“这便是那个你们都见过,唯独我没见过的姑娘吗?”说话间一赤红色的身影倾步上前,她身姿婀娜媚眼如丝,是个不可方物极具吸引力的美人。
……就是腰间盘着的那条蛇有些令人望而却步。
“我也没见过。”另一位接了她的话,我侧脸看过去,见得一个身上挂满羽毛肩上还停了一只小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