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这下就全都好了。她想。
再过一会儿,电视里的节目就要开播了。虽然她今天死了父亲,但她还是要看电视。不,难道不正是因为今天父亲死了,所以她才更有资格看电视吗?
待会他们吃完上去以后,我要开一瓶酒,她对自己说,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全部都忘掉。
这麽想着,她坐了下来。维修工的东西还有一些留在桌子上。她拿起那张表格,看了看,像是想把上面的字给记住。过了一会儿,她又把它放回桌子上,像是想把刚才记住的都忘掉。
我的父亲死了,她心想,人生来就是要死的。母亲说得倒是没错,那些关于死的话。不过那些话我自己也能想出来。
然后,她感觉自己仿佛坐在了什麽东西上。于是,她伸手把屁股底下的毛毯抽了出来。那条法兰绒毛毯。
空调怎麽这麽冷呢?她想。明明之前还是好的。他也说没问题。
他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过了一会儿,他从楼上走了下来。“太太,您觉得今天维修满意吗?”他说,“请在这里留言。”
刚才,有一时半会儿,她还以为他永远也不会下楼了呢。
她拿起他递过来的笔,照着他手指的位置,依次涂黑了一,二,三,四,五颗星。十分满意。十分满意。十分满意。
“你还会再来吗?”在反馈一栏写下“服务态度良好”时,她若无其事地问道,“如果下次空调出问题了?”
他看着她的笔写下的那些东西,仿佛正在专注于倒着读出那些字。“太太,派谁过来,是由公司决定的。”
“那你以后打算干什麽?去哪儿?”
刚才她没有在那张表格上看见他的名字。也没有电话号码,只有一个空调维修中心的号码。
维修工难为情地笑了笑。“您是在替您丈夫关心我吗?”他说,“那不必了。”
他把那张纸拿走,和表格一起夹在一个文件夹里。
“留下来吃晚饭吧。”她在背后说。
他戴上帽子,摇了摇头。“不了,我今天已经耽误得够久了。”
“那就留下来吃晚饭。”
维修工像是觉得这句话很好笑,他笑了。然后,他忍不住对她说:“太太,您不会觉得这样一直拖下去,您就会好起来了吧?”
“这样你不是也会好起来吗?”
他摇了摇头。“不,我们永远也没法好起来了。”他说,“我们互相安慰,但也没用。我们都知道它就在那里,有时候。”
她看了一眼楼上。孩子们不在那儿。也许他们根本就没听见。也什麽都没看见。我还有电视可以看。她对自己说,电视节目马上就要开始了。
她是不可能跟那人离婚的,他对自己说。我看出来了。其实,早在走进这个家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出来了。
然后,似乎是觉得有安慰或者澄清什麽的必要,他盯着她的眼睛说:“刚才我问您的那个问题,除了喝酒和睡觉以外,您以后还想干些什麽呢?”
刚才她和母亲在花园里除了说起父亲,几乎都在谈论这个。于是,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想当一个幼儿园老师。”
这个答案里也有什麽地方使他觉得好笑。在她不解的目光里,他像是被触发了什麽机关似的,一边笑着,一边向她擡了擡帽檐。“好的,好的,那麽祝您好运。”
在她的目光里,他转身走出了她的房子,走入了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