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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月距离 深巷月 993 字 3个月前

花园一向是她对自己生活最引以为豪的部分。这花园不仅为她赢过几个奖章,还是客人们到家里来时她最喜欢向他们展示的一个地方。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父母都不喜欢园艺。

现在,母亲就坐在这片她所熟悉的绿色中。显然,母亲并不习惯叶子散发的味道,也不喜欢阳光直直照在脸上。蜻蜓并不识趣,在她头顶上飞来飞去。刚坐下不久,她就皱起了眉头,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

“你还在用那望远镜看他吗?”母亲一开口就毫不留情。

她愣住了,用余光瞄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维修工。由于没人邀请他,也没人和他说话,他便像个乡下孩子一样叼着一根草,打量着她和园丁精心呵护的花园。和所有来到这花园的孩子一样,他拔下了一朵橘黄的花,正拿着它在眼前转来转去地看。

“没有!我早就没看他了。”她痛苦地说。

令她感到受伤的除了母亲还念念不忘她之前的蠢事(刚开始的时候,她相信丈夫还爱她,相信有一天他还会回到这个家里),还有母亲居然还认为她对他一往情深,竟会像古代的天文学家一样忠实地记录他的轨迹。

而且,她敢肯定,母亲就是故意在维修工面前提起这件事的。他在旁边肯定也听见了。

“还有,您忘了!现在想见他一面,得用天文望远镜。”她挖苦地说。

母亲戴着手套的两只手交叉在一起,这个动作充满了信心,又提醒了她自己的母亲究竟是多麽虔诚的一个人。母亲用沉稳的语气,不容置疑地发问道:“用天文望远镜,就能看清楚他在做什麽吗?”

“不能!”她喊叫起来。

远处的维修工突然发出了一阵笑声。他肯定全部听见了。她痛苦地想。

母亲扭过头去,用铁一般的目光看着维修工,“这里怎麽有这麽多绿蜻蜓。”她用手拨弄着头发(总督太太用痛苦的目光注视着母亲的白发,下意识里觉得人头发变白时就会産生痛感)。

“妈妈,您就不想见见我的孩子们吗?”她说。

母亲瞥了她一眼。“别忘了他们也是我的孩子。(而她差点忘了,她自己甚至也是母亲的孩子)但为什麽你现在要问我这个?不,我不想。”

“他们都很想念您。”她说。

事实上,儿子每次在她提起外祖母的时候都会用大喊大叫来掩饰害怕,而女儿的下半张脸则会皱成一团,仿佛刚咽下了一口茄子。他们都是无情的动物,从不会掩饰自己的厌恶。

前年,因为她和丈夫都觉得要让孩子们和娘家的亲戚多接触,便决定把孩子们送到娘家去过暑假。(“你妈妈不还是个老师吗?”总督漫不经心地说。)后来她听孩子们说,母亲用奖励贴纸的数量来决定什麽时候他们什麽时候开饭,什麽时候能出门。

母亲的眉毛怪异地运动了一下,得知孩子们对她的感情似乎对她造成了不小的震动。“哦,那他们今年也可以过来玩。”她用一种古怪的,受感动的语调说,“当然得是在你爸爸的葬礼之后。”

“妈妈!”

总督太太掏出了手帕,做出擤鼻子的动作。

令她也觉得有点奇怪的是,虽然她对父亲几乎没有半点好感,但他要死了这件事还是令她难过。这种感觉就像是家里陪伴了她很久的一辆老爷车要被卖掉了。

“我们都会死,没什麽好担心的。”母亲盯着她,仿佛有些担心她会哭。

自从父亲病了以后——唉,那是很久之前了,那时她甚至还没和总督结婚呢,母亲就担任起了护工的角色。有时候她会想,直到父亲病了以后,母亲才有机会发现她的这一天职。她的母亲毫无疑问是军人和精神病院护工的最佳材料。

奇怪的是,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也从来没有表现出软弱,仿佛承受他的病痛既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特长。就连父亲要死了,她原本担心母亲会崩溃,却惊讶地发现母亲只是从内到外都放松了下来,因为她终于出色地完成了这一漫长的任务,值得一枚勋章。

“你不会要哭了吧?”母亲露出尴尬的表情。

“不会。”她立马说。

母亲用赞赏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了她在多大程度上是母亲的女儿,而母亲一直以来又是多麽为她骄傲——虽然是以因她嫁给了一位总督而骄傲这种方式。

“该死的人死了,我们还得活着。”母亲出乎意料地用轻松的语气说,然后,她又看了一眼远处的维修工(他正以她们所能想象到最幼稚的方式,蹲在地上用树枝驱赶蚂蚁),“他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