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真的没死吗?”总督太太说。
母亲垂下眼睛,眼里流露出的傲慢甚至连她都从未见过。“他还没死。套装提前送到了。”(总督太太忍不住咬住牙想,她连这个都想抢先几天,而我刚才竟敢幻想空难能拖住她!)
“我得回去一趟。”总督太太说。
母亲往下瞟了一眼。“你的袜子!”她往下瞟了一眼,刚才她只注意到套上鞋子,没注意到丝袜后面被扯破了一道。“你孩子的保姆必须提前定好。”
“医生说还有几天?”总督太太含着极大的屈辱说。
“不剩几天了,放心。”母亲走上前来,替她整理着连衣裙胸前的装饰花边。像她还是个孩子时那样,母亲狠狠扯了一下那白色的巨大褶边,亲自把领口弄正。“刚才我和你的邻居聊了几句。她看起来人很正派。”
“我得回去。”总督太太做梦似的说。
母亲责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没有听我说话。医生说他已经没有几天了。可能几小时。(她用手捂住嘴尖叫了一声!)在这之前你还得找好孩子的保姆,把家务全都安排好。这样怎麽来得及?不如不回去得好。”
“我得回去。要不然你怎麽在这?”她用没捂住嘴的那只手指着母亲说。
母亲既没有摇头,也没有后退。“我刚才说了,你没有听我说话。我来只是为了通知你。这样你可以免跑一趟,回去的时候我还可以利用时间,在火车上列出葬礼的名单。(她脑海中立即浮现出毛骨悚然的画面:母亲享用完午餐,用手绢擦着嘴,从包里拿出记事本,思考着写下那群活死人的姓名。)”
总督太太终于忍不住抓着头发尖叫了一声。旁边的维修工原本一直插着兜饶有兴趣地观看,这时却突然开口插话道:“恕我直言,夫人,你这样做似乎不是很公平。”
她才不会把他当回事呢。他的口音注定了他一开口就会被我母亲扫为齑粉。总督太太绝望地想。果然,母亲转过头去,仿佛他直到现在才由台灯变为人。“恕我直言,刚才进门我就想开口问了:请问你是哪一位先生呢?”
第 17 章
即便如此,事情还未到达最糟糕的地步。还差得远。尽管他们都逐渐感到了力的作用,开始咒骂,想哭,可是,公正的过山车还在载着他们逐渐上升。事情甚至还没到达最糟的地步。
他们一前一后经过走廊。灯发出死亡般白色的微光。副官回头看了一眼,拉上办公室的门。
刚才他産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仿佛自己就要死在人群中间了。他们的横幅和喊话让他失去平衡,几乎忘记了该怎麽走直线。
可是,他想,谁会因为午后暴雨来临前的低气压而死?他们只是在朝着他和总督挥拳头。警察们还是阻拦住了他们,不管警察们自己情不情愿。
今天,他们终于听见了那首歌。每当有新任总督上任,就会有一首新的歌。值得欣慰的是,总督总算没有露出矫正过的雪白牙齿了。
“快走。”他没有回头,对身后的副官低声说。即使他不开口,聪明的副官早已明白了他们不能再待在室外。话一出口,总督又开始后悔会不会有摄像头拍到他的口型。
让他们去解读吧。我的确是个懦夫。但我不想被人群打死。你们这些记者难道会被打死吗?总督心想。曾经,我负责过整个火星基地。我上过星舰。皇帝亲自给我授勋。到今天,他已经看清了自己曾经,现在,包括将来会让被统治的人们继续失望,而且对他们而言,他已经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了。
他突然对那些前任者们産生了同情。在办公室的墙上,他们的照片都露出政治性的微笑。可是,即使是这样,他们看起来也这麽可亲,仿佛只要打个电话,他们下午就会和他出去打高尔夫球。他查询了那几个名字。跳下这艘沉船后,他们的着陆点都还不算凄凉。
只有一个女总督。她的任期从前年四月开始,可她甚至没撑到冬天来临。照片上,她的金发和微笑仿佛在向他倾诉着什麽。
人群在向我索要鲜血。她在对他说,所以我就把这个给他们了。
只要熬过这一任期,总督心想,只是不知道会是多久了。
“我们进去吧,大人。”副官和门口那人交谈后,转过身说。
刚才人群里的喊话里有一个词他听得特别清楚。他们在要矿。準确地说是在把矿要回来。一想到这个词恐怖的双关含义,总督忍不住神经质地晃了晃头。
又不是我把你们的矿夺走的。他一边转着笔,一边听着对面的人侃侃而谈。你们自己让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