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这里的情况有什麽想法？”他不耐烦地说。

副官恭敬地把手放在裤缝两边。他压根没注意到总督恶毒的目光，也没注意到镜子里自己和总督的面容形成了怎样鲜明的对比。他说：“大人，我认为尽管眼下局势动蕩，但很大程度上都是前段时间的饑荒造成的。相信等待联邦的粮食供给到达，民衆的不满也会减退。”

总督心想，这还用你说？他回忆起副官的履历，曾经他在什麽地方扫过一眼，反正他肯定是过目了的——这位副官似乎毕业于一所鼎鼎大名的学校，拿奖学金。

记忆里，简历上副官那张大学生的，微笑的脸，不知怎麽又往他心上增添了一层阴霾。

“关键是联邦的粮食供给能準时到达吗？你怎麽看？”他说。

他的语气既亲切，又轻蔑——和其他的长官一样，平常他对副官的态度又爱又恨：既觉得他是一件和电话一样好用的工具，一只小狗；又觉得他是下级，一个没什麽地位的年轻人。

副官仍然没有察觉他的情绪。相反，他敏锐地感觉到了总督并不是在认真询问他的意见，因此，他大脑的角落里仍然惦记着别的事——他在想，显然总督受那些媒体的伤害极深，甚至比地球现在局势造成的烦扰还严重。

得做些什麽。他想，虽然还不是很清楚地球上的这些媒体是什麽来头，没準他们跟我们不站在同一边……看来他们挺同情上任总督。可是，据他所知，难道他们不是……而且上任总督难道不是……

“我在问你的看法。”他听见总督没好气的声音。

“抱歉，大人，”他十分恭敬地说，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承认“我刚才走神了”，“我觉得这背后涉及的问题比想象中的要複杂。虽然我无法下结论，但我认为，联邦那边是不会坐视不管的。只是，这又涉及到地球上农民暴动的问题。我认为即使为了安抚其他星球，联邦也一定会兑现它的诺言。但是……”

得和那些报纸谈谈。他心想，他们不可能是一块铁板。至少要争取过来一些对我们有利的……难道在地球上，就没有同情我们的吗？虽然他并非研究地球事务出身，但他明白，总督所代表的月球正统派军官即使在他们脚下的这颗星球也颇具影响力。

我们和联邦的关系比地球本土更紧密，他想，虽然地球想要脱离联邦，建立独立政权的呼声很大，但地球上肯定也有人注意到了我们的动向，并且想趁机表现。

“我到底是为什麽才来到这里！”总督叹息了一声。整个房间里都回蕩着他的声音。

昨晚他又梦见了从前在火星上的日子。那时，他负责着一个科研基地。那些戴眼镜的，只吃素食，老是莫名其妙激动的研究员，曾经他那麽看不起他们，用军官的语调说着调侃他们的玩笑话。可是现在，他仿佛觉得他们那一张张脸都浮现在眼前，都成了老朋友。他们是多麽可亲！而且，当时他自己又是多麽年轻！

“还有，下次不要当着别人的面问我是不是胃不舒服。”他用严厉的语气嘱咐副官。

副官的脸立刻红了。下午，总督在一个官员彙报时脸色发白，做出几乎要吐的表情。当时他立刻上前去扶住总督，并且担忧地询问需不需要医生。他还记得，那官员的眼神一直在他和总督之间来回，以至于总督吓得忘了呕吐。

连他自己都能说出那官员在想什麽，那个人肯定是在想：这位小伙子确实长得不错。

他低下头，默默扣着自己外套的扣子，这次他没有再说“是，大人”。我以后绝不会再犯这种错误，绝不会！他暗下决心。

第 14 章

“您笑什麽？”维修工皱着眉头说。

他坐在沙发上，手边放着一杯水——这位太太听说他要杀总督，便立刻请他去客厅坐下，并且亲自去饮水机边给他倒来了一杯水。

如今，他坐在这舒适的沙发上，却挺直了背，不愿意靠在靠背上。他觉得仿佛只要他的背部接触了靠背，就有什麽只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损失了。而且，他本能地觉得这位太太，还有这房子里精美的家具，都是在捉弄他，拿他寻开心。

“难道您当这只是一个玩笑吗？”他严肃地说。

总督太太捂着嘴，脸上依然挂着无声的笑容。她摆了摆手，“没有，请您接着说。孩子在楼上，他们听不见，您放心。”

维修工把手放在自己的两个膝盖上。他努力使自己的语气里透出尊严。“听着，这对我来说，可一点都不好笑。”他说，“还有当时和我一起的有几个人，这对他们来说也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