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更小的时候,她还给毛绒娃娃们缝过衣服。可是现在,她一看到它们就皱起眉头,想打喷嚏。
女儿似乎没听见她的话。她摇了摇女儿的肩。“待会有人上门来维修。”
曾经她和丈夫担心过女儿是不是有自闭症,去了好几家医院,得到的回答模棱两可。一位医生说,像她女儿这种情况不需要过度担心,可以理解为有一些“小特别”。
她还记得,当那位女医生微笑着说出“小特别”这个词时,丈夫的脸顿时变得铁青。回去的路上,他们一句话也没说。
那时候,他还那麽关心孩子。她心想。
后来他们吵架的时候,说到孩子的问题。他说如果要离婚,哪一个孩子他都不想要。最多带走儿子。至于女儿,“她和你一样冷血,你们母女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狞笑着说。
我到底做错了什麽?怎麽和他这样一个人结婚了?她心想。因为在两个孩子里,她最喜欢的就是女儿。
她走回卧室,拿起床边的闹钟看了一眼,把闹钟提前了。她用下巴夹着被子,却感觉已经毫无睡意了。因为她突然想起,在地球上,他和他那位,不管是谁,也肯定有这麽一张床。他们现在就躺在那张床上,一人一边。这个想法实在太过伤感,以至于她尽管闭上眼睛,也睡不着了。
第 11 章
事实已清楚无误地摆在地球的新任总督面前。整个上午,他的后背被冷汗浸透了一遍又一遍。每当衬衫快干的时候,就有一个人走进办公室,说了几句令他心寒的话。
就职仪式上,他天真的笑容被老练的媒体们识破,趁机无情地大作文章。报纸的头版都被他微笑挥手的照片占据(“总督的微笑”)。记者们在嘲讽之余,还顺便附上了他过去不是很光彩的一些履历(“不免令人担忧”)。
好不容易到了午饭时间。他面对办公桌上的饭菜,仍然毫无反应。突然,他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副官担忧地看向他。
“我觉得我像一棵植物,需要太阳晒一晒,才能恢複光合作用。”他对副官开玩笑说。但他自己却一点没笑。
他知道他从来不是个聪明人,在学校里的时候就不是。可那时候,没有人觉得这是个多麽严重的问题。连他自己也不觉得。
大学毕业后,他几乎是自然而然地进了军队。玩真心话大冒险时,他总是转着眼珠,慢悠悠地说:“我嘛,不是那种适合用脑的类型。”大家从来没因为这个而嘲笑他,他也因此变得更加勇敢了。
在军队里,他从来没害怕过任何敌人,而且和谁都能打成一片。
然而这回,就连他也意识到,他是被可怕地愚弄了。他那麽认真地向联邦争取来的职位,和好些官员小心翼翼开玩笑,说谎话才换来的宝贝,竟然相当于自愿跳进了陷阱里。
透过余光,他发现副官一直在注视着他。于是,他只好把手搭在额头上,做出思考的样子。
副官担忧地问他:“您还有什麽需要的吗?”他的声音里除了副官们常用的语调,还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总督条件反射地说:“不。把这些全部拿走。”可是等副官走到门口时,他又喊道:“等等,留下来陪我一会儿。”
可怜的总督。副官的心里充满了奇怪的柔情。他被吓坏了。
总督拿起叉子,他看了一眼地球上的菜,挺丰盛,但明显来自一家星际连锁店。副官误以为他对午餐不满意,出声说:“大人,厨房还没準备好。如果您不满意,我会让他们更换一家。”
“不,不,这样挺好。”总督摇着头说。事实上,这家他和孩子们在月球上也常去的连锁店让他恍惚间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要是现在还在月球上该多好。他心想,就算是成天和孩子们在一起,和妻子待在一起也好啊!我到底为什麽要跑这麽远,到这里来啊?
在他童年的记忆里,地球是个乱哄哄的、人很多的星球,髒兮兮的,但散发着一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味。可是现在,这里的每个地方,就连那些他曾经熟悉的地方,都看起来像被偷换了一样。
他使劲用叉子叉着那个鸡块。从前,大概七八岁的时候,他还在这家连锁店过了一次生日。当然是在地球。在喧闹声中,父母给他戴上的那个赠送的纸质王冠(生日快乐!),他现在都还能清晰地回忆出来。
父亲,母亲,他悲哀地在心里呼唤着。
副官默默地,几乎像个母亲一样注视着他。我可怜的大人!他默默地想,他们到底为什麽要让他承受这些?他们为什麽要拿他开玩笑,让他看上去简直像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