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说到，他什麽时候才会回来一次呢？”餐桌上有人问。

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现在她不管看什麽东西，都像隔了一层白色塑料膜。“三个月，两个月？他说他也说不準。”她喃喃说。

又是一片同情的嘘声。身为一个总督，竟然连自己的假期也做不了主，可见身居高位也有身居高位的苦楚。“怎麽不把你们一起带去呢？”又有人说。

她做出一个难看的、机器人般的表情。“那边的学校不好。我们都不想给他们换学校。”

从幼儿园就开始计划，学这样，学那样，连她自己都为家长面试练习了好久，终于把儿子送进了本地最好的学校。女儿因为儿子的原因，几年后也进了同一所学校。

我要进太空军，她又想起儿子的话，像爸爸一样。

听说那地方没有什麽好大学，那边的有钱人都把孩子送到月球来读书。而且，还有一点她一直没有说出来，是因为害怕别人觉得她歧视——她不想让孩子们染上那地方的口音，就像他们的父亲一样。他们的父亲就是新来月球的移民二代。

太太们恍然大悟似的点着头。然而，她知道她们背地里肯定会说：“那个指挥官的妻子真可怜。丈夫完全把她跟孩子丢在月球了。她倒还挺能忍。”

说真的，到底是从什麽时候她察觉到他开始变了呢？是从他升了官开始吗？还是在那以前就变了呢？

“但我想着以后等他们稍微大些了也可以到那边去。”她突然开口说，“等他在那边安定下来以后。毕竟一直分开也不是办法。”

这一切都不是一夜之间发生的。她对自己说，早就变了。她也早就察觉到了。总之，到现在，她几乎没什麽可做的了，也没兴趣去挽回了，没有可挽回的余地。她仿佛注视着一辆过山车啓动，正在缓缓地，轰隆隆地攀上顶点。

第 7 章

“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副官气喘吁吁地对着玻璃说。

他们都看到了窗玻璃中自己的倒影；不仅看到了，而且在这一过程中，他们一直都在密切，又不好意思地关注着自己和对方的面部表情。

“永远吗？”指挥官说，说的时候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说了什麽。

“是的，永远！”副官说。他的脸红了，几乎要哽咽了。

刚才真不错。虽然今天他们都很累，才从飞船上下来，好不容易把带来的行李安顿好。可不知道为什麽，也许是因为太阳光的原因，他们都兴致勃勃。

刚才在走廊上，指挥官对副官说，这是他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他在这里一直长到十二岁，后来才跟父母一起搬去月球。他父母都是工程师。他还说，之前他不会轻易对别人说起这段历史。因此，虽然普遍的看法是这是个破旧、衰败的星球，他却对这里有别样的感情。

“所以您才会自愿要求调来这里吗？”副官问他，他已经学会了如何顺从他，装出兴致勃勃的笑容。

指挥官没有回答，只是烦躁地想起，在另一端的月球上，正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他。

我会用望远镜看着你，临行前，她为他收拾行李时说。在夜里，我会站在这扇窗户前，用天文望远镜观察着你。如果你做出了什麽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一定会看在眼里。

那就离开我。他心想，反正你对我来说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损失。

他已经设想过无数遍了。起初，在她走后，他肯定会觉得房子里空空蕩蕩的，但就像童年时他养过的一条狗死去时那样。她会愤怒，会摔东西，会跑到别的星球上去。但这都没什麽大不了的。他都能习惯。

“之前有人往家里打电话，”有一次他回家时她对他说。他原本打算说几句话糊弄过去，可是她又说：“当时是你女儿去接的电话。”她的眼里冒出怒火，于是他明白了这一切已经无法收场。

现在我在这里，我有了新的办公室，虽然不是很干净，没有月球上那种银色的感觉。他心想，可我是安全的。我是自由的。

像逃学一样，或者说小时候从母亲眼皮子底下逃出家去一样，他站在落地窗前，叉着腰。而且我还有了这麽一个副官。他满意地想。

此时，他的副官正站在旁边，脸上浮现出他只在女人脸上见过的羞怯，像是对刚才发生的一切还没有概念。他多少岁了？不到三十岁？或者刚刚超过三十岁吧？他估算着。

“长官，”他的副官开口说，“明天的就职典礼——”

“不要再叫我长官了。”他纠正说，“从明天开始，叫我总督大人。这可不是在军队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