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官烦躁地注视着窗户外的景象。真讨厌,他心想,这东西就跟生活中其他东西一样,烦人,但躲不掉,也欺骗不了自己。
“你想的就是这些?”他烦躁地说。
副官心想,这些对您来说难道还不够吗?“还有一条,”他的声音更轻了,也更小心翼翼了,“就是您的职位和前程。”
说完,他就闭上嘴巴,像个玩具锡兵一样站着,垂下头,两手紧紧地贴在身体两侧。从前那男孩五岁还是六岁生日时他就帮忙买过一套玩具锡兵,作为生日礼物。逃不掉的,他心想,我给他孩子买玩具。我自己也是他的玩具。玩具锡兵。
指挥官仿佛突然感到眼球非常干涩。他烦躁地闭上眼,眨了两下。原本他想回办公室,去拿抽屉里的眼药水。可是后来看到玻璃里副官那顺从,可怜的倒影,他又转念一想,算了,干脆在这里说清楚再过去。
“你想的就是这些?”他又换上一副轻柔的,开玩笑似的语气。
副官被他语气里那个听得出来的问号吓了一跳。每次,指挥官想尝试对他好一点,他都会忍不住吓一跳。
“这些对您来说还不够吗?”他也用一种梦游般的语气反问。只不过,他末尾的那个问号淡得几乎听不出来了。
大人,我是从一颗边缘的小星来的。他仿佛听见自己站在银河联邦的军事法庭上,用极其谦卑的语气回答法官。您可能没听说过这颗星。请让我为您拼写它。g-l-e-
指挥官背着手,注视着玻璃里副官的倒影,想象自己在用目光爱抚他。这是在干什麽?还有没有军人的样子了?擡起头来。真可怜。他仿佛听见自己在对下属这样说。但是他又很快回过神来。
刚才他问我什麽问题来着?我们离那地方还有多远?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副官仍旧垂着头,一副出神的样子。他一时兴起,拍了拍他的脸。“我们会没事的。”他仍然用开玩笑般的语气说。
第 4 章
那一代人是这样的,指挥官太太对一桌的人说,她用刀叉切开一块牛排,包办婚姻。
女士们同情地摇着头,啧着嘴。父母那一代人是这样的。包办婚姻。
指挥官太太不说话了。她感到后牙被一丝牛肉给卡住了。是啊,我自己的父母也是包办婚姻。我跟孩子他爸,其实也算半个包办婚姻。
当时,他还是个正在受训的大学生。他们是在夏天遇见的——总是夏天。在乡下的房子。他是邻居家的孩子。
“我们应该把他请来做客。”她仿佛还能听见表姐,她当时最好的朋友,一惊一乍的声音。表姐现在早已不知到哪个星球上去了。
后来,她老是在夜里想起这句话。在床上,指挥官在她背后睡着,有时打着呼噜,她枕着自己的手,耳边就响起这句话。“我们应该把他请来做客。他是个好小伙。”表姐当时坚持这样说着。
当时,她对这个比她大两岁的男孩一点兴趣也没有。那时她疯了般着迷跳舞,经常跳到宿舍关门才回去。她当时着迷的是那个脾气很好的舞伴。是表姐非要请他来做客。后来,过了很久,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该不会是表姐自己看上了他吧?
包办婚姻就是这样,她听见自己对一桌人说,结婚之前,都没见过几次面,这样过日子怎麽会幸福。
结婚之前,他们已经是镇上公认最幸福的情侣之一了。那时候,他根本就拿不準要不要进军队,还是她提议,抛硬币来决定。正面就去,反面就不去。
现在她想起这件小事,手里的餐巾不知不觉攥紧了。硬币,你该在空中多转两圈的。你落地之前应该再考虑考虑的。
我的孩子是所有预防针都打过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流感这些的疫苗也全部都是打过的。
直到他进军队后好几年里,她都还在做美梦,认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太太。那个时候,她确实什麽都不用操心,又年轻。每到孩子们的生日,他都会从军队里回来,带着礼物,每一年都不重样。
“爸爸,你怎麽知道我想要这个?”她仿佛还能记起儿子的声音。那时他正从车里下来,儿子沖上前去,抱着那一盒玩具,是什麽来着?“爸爸就是知道啊。”他自豪地说,把儿子抱了起来。
对了,锡兵——一盒玩具锡兵。现在,孩子们早就不玩了,连女儿也不玩了。地毯下面,蜡笔盒子里,冰箱底下,到处都有那令人烦躁的小东西。
“将来我也要像爸爸一样。”儿子的声音在说。她手里的刀叉停住了,转头看向儿子。他正在向捧场的阿姨们得意洋洋地讲述他将来如何要像爸爸一样加入太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