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圆玉润的美人在半年内变成形销骨立的骷髅,因为每天都见到,并不觉变化明显。可见到她最后一面的时候,冰冷而枯瘦的手攥成拳头甚至没有他的大,曾经玫瑰一样红润的嘴唇变成一条灰白的线,连接两颊深陷下去的灰黑阴影。
死亡是这样一种漫长的、潜移默化的、使人面目全非的恐怖。
周济相在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以致于后来他自己确诊后,每次照镜子都能隐约看见自己也变成骷髅。
张敏嘉握住他的手:“我们都知道,是因为姐姐的缘故,你对什麽事情都消极看待,也不曾多麽积极地配合治疗。但我能看出来,前段时间你是有变化的,可为什麽这几天又回到原点了?”
“因为我又开始发烧了。”周济相红着眼笑了一下,“对别人说出一堆不切实际的空话后,我又回到现实了。”
张敏嘉摇头正色道:“现实虽然是这样,但未来是可以改变的,而你需要积极而勇敢地去争取,为了任何你不想辜负的人。”
她说着,倾过去打开他那边的车门:“你也要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她,这样才算是负责而平等的恋爱关系。”
周济相望着她笑了笑,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他是下了这样的决心的,最后的期限就是明天。
曲子的最后是张敏嘉特地编排进去的一串音阶,漂亮清脆,到高音如清泉叮咚,伴着提琴丝绸般柔滑的乐声结束。
人数远不如曾经那场演奏会,可掌声如雷的效果似乎数倍于回忆里的场景。
像在梦里一般,苏林的耳畔和脑中混沌不清地隆隆作响,恍惚着起身,脚下的木地板踏上去比棉花还软。她看见周济相回过头来沖她笑,拿着弓的手向她伸过来,她就轻轻捉住末端那截顺滑的杆子,走到他身边,恍惚地和他一起鞠躬致意。
这样飘忽的心情直到陈芷瑄热泪盈眶地扑上来抱住她才戛然而至,而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由周济相牵到了后台,身边已经围了一圈堆满姨母笑的同学,有些尴尬地松开了手里的弓。
“虽然平时去音乐教室练习的时候听着都很稳,但我实在担心你上台之后会不会太紧张,还好还好……”陈芷瑄的眼泪忽然啪哒啪哒地开始掉,她吸了吸鼻子很是欣慰地笑起来,“以前的林林回来了!”
“大神的小提琴多厉害大家都听过,但确实没想到苏林你的钢琴弹得也很棒!”有个女生说着沖她抛了个媚眼,“小姑娘深藏不露哟?”
“深藏不露?”和她挽着手的女生笑着起哄道,“你只是在说钢琴吗?还是别的什麽情?”
大家都笑起来。
“去去,别逗我们家孩子!”陈芷瑄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挥着手作势要赶人,自己却忍不住也笑了,“再说了,那个别的什麽情一直不也没藏着吗?”
在一片更响的哄笑声中,苏林红着脸无语地瞪了陈芷瑄一眼,抿着唇也笑了起来。
王倾看周济相低着头默默把琴和弓收好,走到他身边悄悄问:“大神在想什麽呢,这麽严肃?”
周济相两片颧骨各有一丝鲜红的绯色,有些迷离的眼神擡起来看向苏林,在王倾看来很是深情,惹得他都不好意思起来。
“昨天御姐李的阅读作业,有个选项是托马斯·格雷的诗,我想起来这个。”周济相收回目光,声音轻得不像是在回答那个问题,可他此刻却又确实正看着王倾,“‘ignorance is bliss’,无知是福,大概是真的。”
在哄乱而嘈杂的笑声中,他的声音像投进沼泽的一粒细砂,根本激不起任何波浪,可王倾能看到他平静的微笑和柔和的目光,即猜他在说一些温暖治愈的过去,于是用微笑和点头回複他。
周济相笑着又低下了头。
今天依然是苏颉之来接苏林回家,她早上提起排练的事,说会晚些出校门,不过苏颉之的短信在苏林卸完妆没一会儿就发了过来:“林林,我已经到了。”
苏林想着大概是自己提了一嘴班上的节目排在中间,大概要等一个半小时才能轮到,所以他觉得她一排练完就会回家,于是和大家道了别。
“我和汪汪要等着看九班的排练,听说学长也要加入,人员装备可齐全了——当然,我也是。”陈芷瑄笑着从包里掏出相机转了两圈炫耀,扭头问坐在一旁的周济相,“大神你呢?”
“小姨说会和姨父来接我,已经在路上了。”周济相拿出手机看了两眼,擡头对苏林道,“我和你一起出去吧,正好在校门等。”
苏林眼尖,看到他锁屏的时候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忙道:“今天怪冷的,你再被风吹到就不好了,明天还有正式表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