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和栋移开了视线，不敢与她对视，不敢看着那双已经红肿的不成样子的眼睛。

“我知道你想问什麽。却又问不出口对不对？”她的语气平静的可怕，“你听说了对不对。那个女人。她甚至都没有听别人把话说完。就扇了我一耳光。即使后来解释清楚了，她也只是将我带走了。一句解释也没有。”

“真的是疯子。她根本就不爱我，却要把我生下来。她明明不相信我，却又装作很关心我。你不知道，她来的时候，看我的眼神。多麽伤人啊。好像在拷问我，你又出了什麽事情？”江雾已经泪如雨下，可仍然没有停下。

“她看到陆老师这麽年轻的时候，想都不想就相信了谣言。难道我就那麽不值得她信任吗？她甚至都不愿意问一句。哪怕是一句也好。但是都没有。”

“我恨她，明明可以不将我生下来。凭什麽……凭什麽将将我生下之后却又不爱我，随意的丢在一边，不管不顾，丝毫不信任我。又不是……又不是我想要被她生下来的！为什麽要将我生下来受苦。她明明，一点都不爱我。像她那种人，为什麽要将我生下来。我根本就不想被她生下来，我很痛苦，她根本不爱我，她根本就，一点也不爱我……”

店长将三碗面陆续端了上来，看了看干流着泪几近崩溃的江雾，叹了口气。拍了拍坐在前面的梁和栋示意了一下，留下一句：“多和你朋友聊聊吧。丫头。”便回到了后厨。

“可怜的孩子哦。”店长的声音从后厨传来，但很快被关上的门给掩住了。他们似乎还在说着什麽，但都被淹没在了后厨吵闹的轰鸣声中了，什麽都听不清。

江雾不再说话，像是要把眼泪哭干，眼泪直往下流。眼镜上也沾满了不知是泪水，还是雾气。

梁和栋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他确实听陈笑川说过，在教导处发生的那些事情。但也只是说被叫了家长，并不知道这些细节。毕竟看热闹的学生很快就被一哄而散了。这些事，大家并不清楚。

但伤害是既定的事实。江雾真正伤心的，或许就是她的妈妈所做的一切给她带来的伤害。

看着面前几乎破碎崩溃的江雾，梁和栋什麽都做不了。他只能将纸巾递给她，默默的倾听，静静的陪伴。

他明明很想擡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可握了握拳又松开；他明明想拥抱她，让她得以松下僵硬的脊背得以畅快的哭一场。但他都没有。他只能移开眼睛，除了陪着她一起流泪以外，什麽都做不了。

这是属于她的发洩。她需要说出来的压抑、痛苦与悲伤。即使她已经哭了很多次，眼泪几乎将她淹没，悲伤几乎要吞噬掉她整个人。她仍需要发洩。

人是无法选择自己的原生家庭的。原生家庭的痛苦不会消散，只会慢慢变深，成为疤痕，永远丑陋，扯过时仍感到刺痛。

血缘是纽带，是诅咒。尖锐的话语，冷漠的语气，令人绝望的行为。化为利刃，刺向自己。这一切，仿佛要将人溺亡。多麽讽刺，可人依然要在这样子的环境活下去。到底为什麽人没有死去？

就像董一敏曾经告诉他的一样，她们把这称为“爱”。因为爱，所以原谅、纵容。因为爱，所以被重伤、刺痛。因为爱，所以痛苦、悲伤。

所以他明白了，江雾之所以痛苦，是因为她还爱着她的妈妈。

因为爱，所以痛苦折磨、拼命挣扎。

“所以哭吧。大声哭吧。”梁和栋这次并没有说出那句话——不要哭了，而是说哭吧。

不要再哭了，是一句搪塞。真正的情绪被挤压、放弃、隐瞒。心髒为此而负累。所以哭吧，将你难以啓齿的，将你曾经想诉说的却又未能说出口的，都化为眼泪流干吧。你已经很累了，你已经很棒了。所以哭吧。在我面前也好。请你诉说出来吧。我一定会全部接收。你的眼泪，你的情感，我一定会好好收藏。

所以，务必请你哭出来吧。

终于江雾哭出了声，却像一个第一次学会哭的小孩子般，抽涕着咽呜着。梁和栋再也不再犹豫，他走上前坐到了江雾旁边。张开了双手，红着双眼，笑道：“哭吧。你没有错。你真的，没有任何错。所以没有关系，哭出来也没关系。”

听到这话的江雾的肩膀轻颤了一下，再也忍不住任何情绪，扑进梁和栋的怀里，大声哭泣起来。

她不再压抑音量，只是哭。只是拼命的哭泣着，仿佛要将情绪宣洩殆尽，直至生命尽头一般。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却也不曾停下。

爱，是世间永恒的谜题。人会因为爱而被救赎，也会因为爱而折磨一生。就像此刻的江雾，无法从母亲那里感受到爱的孩子，又如何去爱自己？痛苦和悲伤萦绕在心头，又要如何学会自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