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伊道:“但是为什麽我活得不幸福为什麽我的人生感觉支离破碎的乔安,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什麽我怎麽这麽痛苦我是不是做错了什麽事被上天惩罚了”
“怎麽会”乔安皱着眉头,“这不是你的错,你没做错任何事情。”
左伊摇着头,道:“我觉得我的人生完全失败。我有的时候真是恨自己。”
“你别这样想。”乔安皱眉,认真道,“左伊,咱们俩都是成年人,我也懒得哄你。你就诚实告诉我,今天是发生了什麽事吗怎麽感觉你好像忽然情绪失控了”
有很久,左伊都没有说话。没有看电视,眼睛盯着沙发的一角。趁着这个机会,乔安把电视关了。拿起桌上的打火器点了香薰蜡烛。烛光跳动着,映得客厅里明明暗暗。
过了好一会儿,左伊说:“今天那个微信群里的人又在讨论曝光陈博士的事。之前已经有人发声,但是没什麽影响。她们在撺掇我去把我的经历写下来,这所有十几年来的事,我是怎麽被蒙在鼓里,又是怎麽发现的。”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有点颤抖。乔安知道和陈博士分手以后,左伊一直没有走出来。她无法苛责左伊,毕竟她自己也没有类似的经历,一段十几年的感情,到最后发现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同时事业也陷入瓶颈,不上不下,确实会让人绝望。
“这件事你和心理咨询师聊过麽”乔安问。
“嗯,我立刻就联系了她。”左伊道,“她觉得可以。她说静下心来,慢慢用文字写出来,是一种很好的自我疏导方式。”
“听上去靠谱。你试了吗”乔安问。
左伊点点头,她从沙发后面拿出一个笔记本,翻了翻,递给乔安。乔安看到笔记本上写了一行字:“我是左伊,从 200x 年到 202x 年,我都和陈一凡是情侣关系,期间从来没有间断过。”
这一行字以后就是一片空白。那一页纸大概是被泪水浸湿过,皱巴巴的。左伊把笔记本丢到一边,抱着膝盖,把脸埋在手臂里,蜷缩起来抽泣着。
乔安伸手抱住了她,小声道:“别哭,别哭。”但是越是这样,左伊就哭得越厉害。乔安也听过一些理论,比如说意识流不能被打断,越是不愿想的事情就越会去想。她柔声道:“不要难过,我唱歌给你听。”
她没有準备,此时更没有配乐,便抓住脑海中第一首想到的歌,没头没尾地直接从副歌开始唱:“还是记得如何尽兴,如何流泪也笑着回应。扮做乐观者安慰心灵,携带香槟两瓶,只需相信生命,会有被庆祝事情。和时日拼命,疲劳还是有节目余兴,不考究验证,何谓快乐”
左伊打断了她,声音还带着哽咽:“听不懂,换一首。”
乔安莞尔,左伊总是很有北京人的尊严,轻易不学粤语。她从善如流地换了一首,唱道:“就算和人群走散,路还有下一段,也许走失了乐园,独舞,也自能狂欢。就算和世界走散,人自有牵绊。这天色终未晚,这浮生终不换,许我再看看”
这一次左伊没有再打断她,依偎着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啜泣着,心碎着。乔安也不知道唱了多久,差不多的歌词不断重複着,一遍又一遍,直到左伊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
“我我回想起过去的生活——你知道吗”黑暗中,左伊望向乔安,电视的荧光里她的眼睛显得很亮,“我发现,我什麽都想不起来。过去的生活,那麽多年。每天似乎一睁眼,就不知道被什麽牵引着,跑到办公室里去,然后这一天做了什麽,我也不知道,等到回过神来,就已经是后半夜了…”
“当时那会儿,谁还不是这样呢。”乔安感慨道,又说,“但是左伊,这是两件事。你和陈博士之间的关系,他对你的伤害,这是一回事。你的工作陷入瓶颈,你说之前的中资美元债市场不複存在,那是另一回事。你不要把这两件事强行牵扯上关系。”
“可是我觉得是一体的。”左伊道:“我今天思来想去,我的人生,就只有一个主题——逃避。逃避一切,逃避爱情,逃避决策,逃避所有重大的命题。工作是什麽,或许就是这个逃避的借口罢。”
乔安道:“你不能这样解读你过去的人生。你之前和我说过,工作的意义呢,搵食而已。虽然不怎麽高尚,但是却也逃不过。你工作顺利,从早忙到晚,这不是逃避什麽。这只是平凡顺遂地度日。是因为那几年市场好,老天赏饭吃。同时你也优秀,自然而然出类拔萃。”
左伊笑了笑,道:“乔安,你太会安慰人了。但是我不知道该怎麽解释。我觉得我现在整个人生都支离破碎。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我觉得就已经要了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