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太荒谬,太违和。乔安瞬间就醒了。睁开眼是一片漆黑,看了一眼手机,淩晨四点。
她听很多人说学生时代的阴影会留一辈子,长大成人后依然时不时会梦见上课迟到、忘带作业、考试不会答题。她倒是没有这方面的困扰。她只会梦见工作,梦见写不完的招股书,梦见招股书讨论大会,梦见印刷商。她忽然福至心灵——对于这种高强度的职业性工作而言,工作生活平衡的概念本来就不存在。工作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工作。她在意的人都是同事、客户、项目上的合作方,占据她情绪的事都是工作上大大小小的危机和让人啼笑皆非的趣事。如果戴文不是他的同事,就算一开始彼此吸引,他们也未必真的能走到一起。对于他们这种人而言,工作早就定义了他们。告别这个市场,其实也就是告别了自己的一段人生。就像是要把自己格式化,前尘洗净,重新开始。而做出这种决策,又谈何容易。
乔安给左伊发微信,建议她联络一下心理咨询师,去度过这种重大人生转折。
她一夜睡得断断续续,第二天精神也不怎麽好。到了办公室,她听到秘书们正在窃窃私语,见到她走来,她们都噤若寒蝉。谢莉的秘书对她说:“乔安,谢莉找你过去。”
“哦,什麽事呢”乔安打听道。
秘书摇摇头,没有透露,道:“你直接去问谢莉好了。”
乔安便去谢莉办公室,敲了门,谢莉如往常一样坐在桌前。见她进来,谢莉一脸肃穆。乔安感觉有些大事不妙,于是诚惶诚恐,没敢直接坐下。她站在谢莉桌前,问道:“谢莉,你找我什麽事”
谢莉打量着她,似乎想把她看透,那眼神简直让乔安心里发毛。她勉强笑了一下,问道:“看起来,是很严重的事谢莉你可不要吓我,我现在紧张得要死。”
谢莉叹了口气,从桌上的文件堆里翻出一页纸来,递给她,道:“你自己看吧。”
乔安不明所以,那页文件不长,英文写成,似乎是打印出来的邮件。
谢莉说:“昨天晚上,所里的道德委员会和风险委员会收到了投诉信,hr 也被抄送了。”她顿了顿,说道:“你被投诉了。”
乔安心里紧张起来,她盯着那页纸反複看,但是似乎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真有一种噩梦成真的感觉,她在梦里,也经常这样着急看东西却一个字也看不懂。
“你知道人家在投诉什麽吗”谢莉疲惫地说,“说你职场霸淩,不给下属机会,侵占下属劳动成果,对下属缺乏指导,在关键时候把下属推出去挡枪。还说你长期孤立、冷落下属,还说你在下属最困难、被误解和针对的时候,不仅不施以援手,而且落井下石,导致下属在职场上寸步难行…我想你也知道举报你的是谁了吧”
乔安当然知道。除了丹妮,还能是谁
她沉默地看着那页纸。这封投诉信逐条列举乔安的罪过,语言简洁、有力、精準,每个字都如同用刀刻,一刀刀刻在乔安心上。她痛苦得难以忍受,恨不得当场把这页纸撕得粉碎,不是因为丹妮背叛了她,而是因为丹妮写的每一条都确有其事。她确实曾经让丹妮处理大量公司驴唇不对马嘴的原材料,然后自己带招股书讨论会而不给丹妮发挥的空间。她也确实在丰收项目答题的关键节点把丹妮留在印刷商,导致丹妮被投行围攻。她也确实把丹妮放在无数个烂项目上,但是好项目从不带上她。但是难道大家不是都这麽做吗这不是业内的常规操作吗这不是无法改变的工作模式,从上往下,一层一层压下来的吗这有什麽是乔安可以改变、可以左右的吗
她以为丹妮理解,以为大家心照不宣,以为这就是律所里约定俗成的,每个人都要做分内的事,吃分内的屎。可是这些事被如此清晰地写在纸面上,她过往的行为被放到日光下审判,她无法反驳,只能承认。
而后面写到詹森那件乌龙八卦,丹妮的笔触变得感性起来。她的委屈、她的痛苦、她的孤立无援,如泣如诉,娓娓道来,乔安都读得心生同情。可是笔锋一转,她最终落脚点还是乔安的袖手旁观。在信件的最后,丹妮写了三句对乔安的指责:she was there she knew it all she let it happen——她在场,她全知道,她任其发生。
第九十二章 炮灰
乔安想起几年前初见丹妮的那场面试。丹妮夸自己英语写作能力好,oot urt 得过奖,persuasive writg 能力强。当时乔安和查理都没当回事。在写招股书的过程中,也用不上什麽 persuasive writg,所以丹妮写作的本领在 a&b 没有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