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表情。但是看到戴文那一刻的心跳让她无法欺骗自己。在一天的紧张地加班、开会、背锅、挨骂后,仿佛有一根紧绷的琴弦徒然断裂,又像是汹涌的潮水瞬间决堤,单纯的喜悦和庆幸充满了她的心间。
脑海中一闪而过千言万语。最终她说:“我以为你回老家了。”
“年底了,忙得根本停不下来。我只好销假了。”戴文在座位上舒展着身体,看着天花板的顶灯,悠悠道,“刚才听着这个电话会的进度遥遥无期,我估计你今天晚上不管有什麽计划,大概率都得泡汤了。所以我就过来看看你。”他的眼神忽然间转向乔安,问道:“你还好吗”
“我”乔安抱着手臂,靠着一排矮柜站在戴文对面,“你在会上也听到了,我今天当了一回衆矢之的,被林延骂得狗血喷头,还鸽了朋友的圣诞聚餐。真是独树一帜的圣诞体验。”
“哪个乙方不挨骂。不过,我觉得你对林延的应对还可以,说是从容不迫也不为过。”戴文评论道,“你越是淡定,就越显得他好像一个无能狂怒的跳梁小丑。”
“我有的时候觉得奇怪,这种跳梁小丑是怎麽当上 cfo 的。”乔安说道,“你说我们所在的这个市场,是不是真的出了什麽问题”
“这个世界奖励反社会人格、自恋狂和精神变态。”戴文回答,“越是没有灵魂,反而就越容易获得成功。”
“那你呢”乔安问,“你又在上面三种的哪一种”
“我什麽都不是。”戴文说着,脸上带着笑意,似乎是在开玩笑,“所以我又累,又困惑,常常受伤,又无能为力。”
对此,乔安只好诚实地说:“我不信。”
“真的。”戴文一摊手,笑嘻嘻的,“我经常觉得我的灵魂太沉重,肉体已经超载。”
“你就吹吧。”乔安已经过了被这种真真假假的话打动的年纪,及时把话题往正题引导,“你过来不是找我过圣诞的有什麽计划吗”
“这个时间,稍微有点名气的餐厅肯定都订满了。”戴文道。
“外卖”乔安提议,“客户报销,我们两个的 budget 加在一起六百块,可以吃得不错。”
“如果平安夜在办公室吃外卖,我实在不甘心。”戴文道,“不如我们往山上走走,看看还有哪家餐厅可以 walk ,有什麽吃什麽。”
“这个计划我喜欢。”乔安笑道,“可是万一没有一家餐厅有空位怎麽办”
“那就只好认输,下山来吃翠华咯。”戴文道,“圣诞夜和麻辣米线,听起来也很配。”
于是计划就地成形。两人结伴下楼,往常熙熙攘攘的置地广场写字楼,此时此刻静得仿佛闹鬼,中庭漂亮的圣诞装饰,在静谧的氛围中也透出一些诡谲。他们不声不响地走了一阵,沿着中环廊桥穿过交易广场,又上了半山扶手电梯。扶手电梯一片灯光璀璨,人潮汹涌,圣诞的气息这才扑面而来。一队唱诗班穿着鲜红的毛衣,在扶手电梯旁边唱圣诞歌曲。乔安驻足听了一阵,是广东话的赞美歌。
“天使歌唱在高天,美妙歌声遍平原, 四周山岭发回声,响应天使欢乐音…”
戴文站在他的身侧,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
唱诗班唱到副歌部分,分了声部,高低错落,十分好听“荣耀…荣耀…荣耀…归于至高真神…”乔安擡起眼,看到墙壁上印着几个鲜亮的大字“神就是爱”。
她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动容。香港这座城市,总能通过种种矛盾,给她不一样的沖击。她和戴文挤在一群红男绿女中,上了扶手电梯。她站在戴文身前,回头看向戴文,在一片喧闹中,她问戴文:“你有信仰吗”
“算是有吧。”戴文说,“我比较相信因果,每个行为都会导致一定的结果。这算是一种信仰吗”
“这算是哪门子信仰。”乔安说道。她看着一片灯红酒绿,歌舞升平,到处都是欢歌笑语的年轻人。她说:“信仰就是扶梯下那些唱歌的人,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这群甘酒嗜音的男男女女纵情声色,但是却能面不改色地唱着他们口中的至高真神。”
“我上学的时候,外教讲过一个关于耶稣的故事。据说耶稣来到耶路撒冷的圣殿,看到到处都是商贩,圣殿变成了嘈杂的市场,就很生气,推翻了兑换银钱的桌子,把商贩都赶了出去。” 戴文说,“如果耶稣现在来到香港,看到圣诞是这个场景,估计要把这整个城市都毁灭了吧。”
“你为什麽会把香港比做耶路撒冷呢”扶手电梯下的圣歌声被喧嚣淹没,乔安笑道:“我上学的时候,有人给我讲过另一个圣经故事。说神要毁灭罪恶之城索多玛,仅赦免一家义人,并且有天使嘱咐他们千万不要回头。那家人中恰好有一个,逃跑的时候心有挂虑,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变成了一根盐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