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承认,他已经不记得姑姑长什麽样子了。姑姑离开家的时候,他实在太小了。20多年没见面的人,即使死在了异乡,他听到消息的时候,也不过是在心中唏嘘一声。要说有多撕心裂肺的难受,那他还真的没有体验过。
余秋倒是面色轻松,半点儿生气的意思都没有:“我说过了,我们就是陌生人,强行假装什麽亲情浓厚,彼此有多深的感情,对我们来说并不合适。就好像你们对我母亲漠不关心一样,同样的,我对你们也没有什麽感情。大家还是彼此配合一下,就当是生意合作伙伴,在瓦公面前不要露出破绽,省得伤了老人的心。”
她转过头,喊住正抓着病历往病房方向去的苏家家庭医生:“doctor wu,我有点小小的建议。隔壁病房的那位女士,我建议你们好好查一查她的心髒功能。肺炎是个排除性诊断,她抗感染阶段治疗一周没有好转,呼吸困难进行性加重,有高血压家族史。我想在这种情况下,假如是我自己的话,我首先考虑的应该不是更换抗生素,而是先排除急性左心衰所致呼吸衰竭。”
她朝吴医生微微欠身,“这只是我的一点小小的个人看法。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也不敢质疑您跟您的同事的诊疗。但我想小心驶得万年船。自古心肺不分家,她毕竟是两位孩子的母亲,还请您多费心了。”
吴医生有些茫然,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余秋在说什麽。直到这位年轻的赤脚医生目光又重新盯着自己的眼睛时,他才慌张地点点头:“谢谢你的建议,我会考虑的。”
他朝余秋也欠身回礼,然后匆匆去护士站的方向招呼準备心电图机。虽然前一次心电图检查没有发现什麽问题,但是心髒病变并不是时时刻刻都会反映到心电图上。
余秋加了一句:“超声心动图,假如有的话,请给她做一次心髒b超。”
吴医生对她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忙着去开医嘱。
余秋回过头,对上苏嘉邦忐忑不安的眼神。
她这位名义上的大表哥愈发窘迫,赶紧表示自己开车送他们回去。
余秋却态度依旧冷淡:“没必要,你忙你自己的事情吧。我们走回去就好,路并不远。”
苏嘉邦要晕倒了,他怎麽能够让表妹走回家呢?况且马来西亚的中午太阳可真不是吹牛的,太阳会贴着人的面皮不停的烤。
余秋却坚持:“不需要,我没那麽娇弱。”
最后还是苏嘉邦再三赌咒发誓他也是要回家的,姑姑的入葬仪式,他肯定得参加。余秋才勉为其难同意跟何东胜一块儿上他的车子。
苏嘉邦小心翼翼地发动汽车,偷偷从后视镜里头打量上车之后就一语不发的表妹。那位从虹色中国来的姑娘,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她只肩膀靠着她男朋友,脑袋搭在人家肩上,隔了半晌才轻轻地冒出一句:“完了我就可以回家了。”
何东胜点头:“对,今天完了我们就回去。”
他现在无比庆幸没有让小秋跟着她外公回马来西亚生活。他的小秋凭什麽要受这种嫌弃呀?别说是舅妈了,就是那位舅舅他也没能看出对小秋这位外甥女儿有什麽感情。一个个好像小秋是拖油瓶,跑过来占了他们多大好处一样。
何东胜搂住了女友,轻轻地拍她的后背。这种地方他们不稀罕,等忙完小秋妈妈的事,他们就早点回去。
贾府富贵不富贵?林黛玉在里头还不是寄人篱下,又有什麽人会真的为她考虑呢?小秋的外婆已经老年癡呆,外公也是风烛残年,他们能护小秋多久?
就像小秋说的那样,他们有手有脚,就算不依靠阔亲戚,也一样可以建设好自己的家园。
何东胜一下下地看着女友的头顶,不一会儿余秋就陷入困倦,跌进了沉沉的梦乡。她昨晚一宿没睡,此刻早就疲惫不堪。
苏嘉邦尴尬又羞愧,只能将车子开得又慢又稳,省得打扰到了小表妹的睡眠。然而医院到家里的距离的确不远,他车子开得再慢,不多时还是得停下。
苏老先生已经等在家门口,看到外孙女儿揉着眼睛下车,他狠狠地跺了下拐杖,又气又恨。
苏嘉邦叫那一声震的耳朵疼,脖子也不由自主地缩下去,只恨面前没有地洞可以钻。
不消说,一餐午饭吃的真是沉闷至极。除了已经常常认不出人来的苏老太太还在坚持给她眼中的女儿以及新女婿夹菜之外,其他人根本就吃不下去。
苏老爷子放下筷子的时候,苏嘉邦真是有种逃过一劫的沖动。他可算是不用再勉强自己拼命吃下去了。
家里的工人过来收拾餐桌,苏老爷子擡头看墙上的钟,突然间发出声冷哼:“不用再等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