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面带微笑,扬高了声音:“放心,我一定会跟省工人医院骨科打招呼,让他们千万不要不小心接诊了你们家,耽误了你儿子的病情。”
住院的社员们跟着附和:“就是,工人医院的教授给我们这些贫下中农看看病就好了,肯定不敢耽误你们家的情况的。快走快走,马上就走。”
那小孩吓得鬼哭狼嚎,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他昨晚上才做的手术,根本都没通气,自然也没喝水,嗓子干的冒烟,整个人模样凄惨极了。
一直处在旁边装死的孩子父亲终于发了话:“好啦好啦,既然都做过手术了,那就好好休养得了。卫生院也是医院,别搞得像吃不了苦一样。”
余秋在心里头冷哼,哟,会说话呀,合着她还以为是个哑巴呢,这麽长时间躲在旁边装死,就让老婆孩子跟小丑似的闹来闹去,这会儿他倒想起来要充当好人了。
“要住院也行,把费用交了去。”余秋不假辞色,“我们这儿是公社卫生院,主要为广大社员同志们服务的,你们是工人,我们这儿没办法记账,得交钱。至于住院花销你们后面是早厂里头报销还是怎麽算,跟我们不搭界。”
不想那中年妇女这会儿又横起来了,居然扯着嗓子嚷嚷:“凭什麽要我们交钱?谁把我儿子害成这样的,谁掏腰包。”
余秋陡然色变,沉下脸来,拔高了声音:“当着孩子的面你要点儿脸行不行?上行下效,子不教父之过,你家娃娃小小年纪就偷东西,糟蹋农民的劳动成果,后头畏罪逃跑摔断了腿,被人送医院的途中,还试图再次逃跑自己跳河,是广大社员同志不计前嫌,把他给救上来的,送到医院来治疗。
你现在反咬一口,反而都是人家害了你们。照你的理论,就应该把你家孩子丢在山下冻死,留在河里头淹死。没见过你这种当妈的,这麽恶毒,居然这样咒自己的孩子。你家孩子真的倒了八辈子血霉,投在你怀里头摊上了你这麽个妈。”
何东胜起天不亮就去厨房里头忙碌,给余秋熬大米粥。
他现在发现了小秋虽然嘴上说不挑食,但尤其喜欢喝大米粥,如果再在里头加两颗大枣的话,她能一天都眉开眼笑。
生産队长心疼他的小赤脚医生每天这麽辛苦,想着法子给她增加营养呢。这麽点儿小小的生活要求,他哪里有不想办法满足的道理。
何东胜粥熬得差不多了,跟食堂大师傅打了声招呼,準备先回值班室那边看看动静,等到时候差不多了,再过来把粥打了喊小秋吃。
他人刚走出厨房,就听见病房这边声音大。
再过来一看动静,生産队长顿时沉下脸来:“怎麽着,还想信口雌黄?我们有这麽多证人呢。简单,我们马上报警喊公安过来,看这到底是不是做贼。我倒是头回听说国家工人做贼也理所当然,做过小偷的人,将来也能当国家工人!破坏大革命大生産倒是成了英雄了!”
这话算是蛇打七寸了。
现在工人子弟也要下放农村,但这家人只有个独生子,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还是能够留在厂里头。
到时候念完高中要麽顶了爹的位子要麽顶了妈的职位,继续堂堂正正地当国家工人。
可这件事前提是,他的档案上不能有污点。
小偷从古到今都是被人看不起的,糟蹋贫下中农的农作物破坏革命大生産的罪名,实在太大了,不是这小子能承受起的。
廖主任感觉自己这方多了两员干将,顿时气势都不一样了,立刻挺起肚子,疾言厉色道:“国家优待工人,不是你们为所欲为的倚仗,犯了法,有了罪,照样得蹲大牢。”
他扭过头,立刻发话,“马上发通知,就说是我讲的,从这个礼拜天开始,取消星期天业务劳动,礼拜天就让他们自己好好到乡下来看看,看看贫下中农到底是怎样抓革命促生産的。别一天天缩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头做井底之蛙,还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呢。
看不起人?最不值得被看得起的就是他们。好意思呢,吃着国家粮,穿着国家衣,拿着国家的钞票,端着铁饭碗旱涝保收还做贼,专门偷贫下中农的东西。看不起贫下中农穷酸,别来伸这个手啊。我们新中国就没这样没皮没脸的工人!”
旁边的社员们全都鼓起掌来叫好,廖主任这话说的真痛快,替他们好好打了这一家三口的脸。
不要脸的东西,在他们这儿装什麽大爷啊,真阔气的话,别做贼。
那孩子的父亲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个时候又不好发作,只能忍气吞声,还一个劲儿的给廖主任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