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林林稍加打扮,果然去了虞国光那儿。虞国光果然跟陆豔芬一样,有点想挖角的意思。只不过,他的说法,比陆更恳切,聊得也更深,“首先你放心,我不是因为吴冠,才故意说找你、挖你,吴冠那人多了,陈志闯我怎麽不要,分人的,都是缘分。”
林林笑说受宠若惊。
虞国光又说:“你走的路,我都走过,你是个好编辑,在那儿,浪费了。我可以摸着良心告诉你,那地方,你待不了一辈子。”
林林有点不服气,故意呛呛,“我没什麽野心,就是想做两本书。”
虞国光道:“是,看着是做两本书,但你要知道,这两本书,是人家同意你,你才能做,在他们看来,是赏赐给你做的,”顿一下,继续,“既然是赏赐,你要不要报答呢。”
林林诧异,过去从没有人跟她这麽说过。
“怎麽报答?码洋?回款?”林林提着口气。
虞国光呵呵一笑,“那算什麽,人家要的,是你得跟他们一道儿,变成同一种人,说得不好听就是你必须学会‘同流合污’。”
头皮发麻。
不得不说,虞国光说到点子上了,这麽久以来,她李林林跟吴冠关系不好吗?不愿意跟着他干吗?不是的,可翻过来倒过去,她老觉得自己跟吴冠、跟志闯,乃至于跟桃根、吕薇,都融不到一块去。没有好坏。纯粹不是一种人。她想得简单,追求纯粹,只想做点好书。可他们不是。或者说,她相信吴冠曾经也跟她一样,但生活改变了他,现在做书,对于吴冠来说,只是升官的阶梯。说到底,她走的是专业,他们要走的仕途,做书也仅仅是他们走仕途的工具罢了。
虞国光端着咖啡,在办公室踅着,“反正,今儿话我放在这儿,两个保证:第一,保证你在那儿不会待一辈子;第二,我们公司保证永远向你敞开大门,你来了,就是副总监。”
林林坐在那发呆。
虞国光又说:“你是个好编辑,感觉很敏锐,眼光很毒,但是,做书,光靠这些是不够的,一本书想要出来,需要整个系统的支持,哪个环节掉了链子都不行。”他放下咖啡杯,手势像演讲,“想过做大畅销书麽,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只要你待在星火,永远做不出大畅销书。这辈子做编辑,出大畅销书,那是有几分命数的。多少编辑做了一辈子也做不出来。能站在山尖尖上的,永远只有少数人。知道《文化苦旅》的编辑麽。”
林林问他怎麽了。
虞国光道:“做完《文化苦旅》之后,辞职了。”
林林问为什麽。
虞国光笑着说:“可能有别的职业打算,但或许也是高处不胜寒,这一辈子,哪还有另一本《文化苦旅》等着他呢。”
“我不指望遇到《文化苦旅》。”林林只好用调侃掩饰。虞国光沉吟片刻,才郑重其事道,“你的价值,明白吗?人活着,总要证明自己的价值。”顿一下,最后说,“你应该释放你的价值。”
从虞国光那儿出来,李林林头蒙蒙地,她觉得好像挨了当头一棒喝。过去模模糊糊,似是而非,隐隐约约为之苦恼的问题,仿佛被撒了显影水,清晰了,明白了。
顾青云两本书的命运已经向她证明,在星火,做文学书,做不出什麽大名堂。可是,一时半会儿,她又舍不得星火社带给她的那份安稳。她总觉得自己能在夹缝中生存,打游击似的,顾青云的书、文学小丛书、郑木的书不都是这麽拿下来的麽。环境是一定的,在乎个人选择。她能实现价值,她的要求不高。林林心中沸腾了一阵。几天过后,单位的同事们又开始为算奖金的事吵嚷,虞国光的“金玉良言”,也便抛诸脑后了。
林林原本以为自己不在乎钱,对她来说,年年如此,今年并无不同,然而,不患寡而患不均,数字一算下来,每个人去签字,同时能够看到别人的钱,志闯的年终八万八赫然在目,林林也没法淡定了。
她八千都不到,只有志闯的零头。
每个分社都有放卫星的。一分社孙雪梅笑傲江湖。司社没来之前,她就是最高年终奖获得者,司社来了之后,算法变了,她更是。今年拿了十二万多,嘴笑得合不拢,见谁都摆出一副招兵买马的架势,“跟不跟孙老师一块发财?”
二分社,张红娇破十万。葛文婷小八万。项目部,刘念小八万。
发行部,常晶晶过五万,其余哀鸿遍野。
三分社呢,除了志闯没人过两万。
吴冠升了职之后,开始拿年薪,不进入年终奖考评。分社内抱怨不断,大川更是嚷嚷着,让志闯把钱拿出来,劫富济贫,均分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