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打卡机按指纹处,被烟头烫坏了。
大家暗笑。
司社不慌不忙,也不生气,立刻让物业部主任重新购买一台,这次,换成刷脸的机器。而且在打卡处装了一只摄像头。没人敢搞破坏了。上班刷,下班刷,老编辑们抱怨,新编辑们倒还算听话。每次站在打卡机前头,那机器就发出一声:您好!
刚开始,林林对打卡机也有点抵触,但过了一阵,从出版社的发展角度看,司社的举措,反倒可能对社里的发展有利。过去出版社员工,太过于疲沓,自由主义,放任自流。生産力始终提不上去,抱怨声却很高。司社来了,老人马上回家,新人蓬勃向上,不管是否出了好书,起码,精神面貌一新。
大家都紧张起来了。
又一次选题会,林林请示吴冠后,把“文学小丛书”再次上报。会上,司社还是一脸阴沉,不过这次,吴冠却给小丛书说了不少好话。司社问了林林许多具体情况,最后定下来,第一辑,最多出六本,单本印数不超过六千。走社内的青年出版基金。这项基金是叶社留下的,司社为鼓励青年人做原创选题,重新啓动。硬性要求是,申请人不得超过三十五岁。
四编室戴琪也报了选题,是人物传记,一套三本,写林徽因、陆小曼、张爱玲,稿子是现成的。一位大学教授化了三个笔名,赚三笔稿费。
司社对朱子山,“什麽意见。”
朱主任回来上班了。心髒搭桥后,瘦了恨不得有三十斤,跟换了个人似的。他栖居总编室,仍旧有权参加选题会。
“同意,同意。”朱子山立刻答道。
他现在是一匹被命运降服的马,标準老好人,话总是连续说两遍,有时候甚至三遍,阳关三叠一般。
下了选题会,戴琪找到林林,表示这三本书想一起合作。林林推辞,戴琪再三邀请,说她只需要做文案,稿子不需要她看。林林抹不开面子,同意了。
没几日,戴琪叫林林一起出去排版,两个人去物业上交了饭卡——外出排版,中午不能在食堂就餐,同时需要批条子,因为下班不能及时打卡。戴琪健谈,又是出版社的老人,一路地铁,她给林林普及了不少“恐怖故事”。林林时不时惊呼,大开眼界。两个人谈到四编室刚跳槽的一个小男孩。林林问他去哪儿了。戴琪说是某大出版社,跟着眼睛在镜片后面翻着,“想不开,去了,一年码洋两千万,还不做疯掉了。”突然又问,“你不会也要走吧。”
林林连忙说不走。
戴琪嗳了一声,“别走,没意思,哪都差不多,去大地方受罪干吗,咱们这地方小,还有点人情味,不需要造那麽多码洋,随便做做,混混日子,蛮好。”
林林懂她意思,但她总觉得戴琪东大硕士毕业,应该有点作为。可人家就是安于生活,安心做个家庭妇女,你能有什麽办法。
林林不喜欢“混”这个字。混混噩噩混水摸鱼混为一谈,混来混去,混谁呢?浪费的还不是自己的时间。她对造码洋倒没什麽期待,她讨厌做烂书,但她希望自己做的事情,最起码自己认同,自己首先要觉得有意义。两个人又谈到孩子,戴琪家也是儿子,成绩一般。林林的孩儿还没到上学年龄。
戴琪又说:“你,吕薇,都是聪明人。”林林愿闻其详。戴琪小声,“像我们编辑室那位,还有二编室的文婷,”说着她咧嘴,林林明白,她在说刘念和葛文婷。
戴琪继续,“都怎麽弄呀,以后谁敢娶。”
林林听着有点不舒服,她跟刘念葛文婷交往不多,但作为同龄人,她也能理解她们的选择,都在上进,也付出了时间、精力,外人没必要嚼舌根。
排版公司在大学附近,戴琪跟老板娘合作了多少年,眼见着这个小公司,从家庭作坊,到买了两百平的顶层複式,员工上百。两个人到地方,老板娘正在跟员工打乒乓球,见戴琪来,老板娘下来招呼。一身运动装,特别显年轻。她问了戴琪要排什麽稿子,跟着打电话让行政总监来取了 u 盘,安排设计师设计版式。她跟戴琪和林林坐在办公室说话。
戴琪对林林笑道:“老板娘跟我同一年的。”
林林少不了夸老板娘几句。老板娘笑吟吟地,客气着。戴琪又说:“看看人家,这大房子,我,住单位宿舍,能比麽。”
林林不晓得怎麽接话。
老板娘笑道:“戴老师有知识,东大毕业,我们想都想不来。”
戴琪眼珠子恨不得从镜片后头跳出来,“知识值几个钱,没用。”
林林又不赞同,怎麽能这麽自轻自贱,但她嘴上不说,还是赔着笑。回去的路上,林林随口说:“编辑室要动,听说了麽。”戴琪嗯了一声,道:“没準,咱俩以后是同事。”林林不懂啥意思。戴琪又说:“编辑室要合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