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来,他们逐渐丧失了对朝廷残存的一点期盼,流民们在向其他郡迁移过程中饿死的不在少数,许多人在路上走着走着就身体一软倒在地上一命呜呼了。开始同行的人会尝试给倒下的人喂点水,到后来,人们看着倒下的人都麻木了起来,毕竟水也是珍稀的东西,何苦给一个必死的人呢。
一时之间,官道上、小路中伏尸遍野,恶臭熏天,路边的树在树叶本应当茂密的季节却光秃秃一片。当百姓们以为到了临近的郡便会有口饭吃时,城门却早早闭起来,他们终于发现了自己成为不被欢迎的人。
被压迫、放弃的人们终是无法再忍受下去,他们以血肉之躯生生沖破了城门,听说破城时那群“刁民”踩着同伴的尸体振臂高呼,一个个活像《山海经》中的旱魃。
但他们毕竟只是平头百姓,很快就被赶来支援的军队制服了,朝廷命令将他们全部斩首,悬于城墙上警示民衆,可人头多的城墙一时间竟挂不下,只得每批人头挂满一天再换下一批,许多小孩被此场景吓丢了魂,不住啼哭。
星星之火还是将这荒原也烧了起来。
自此之后,许多的起义军兴起,其中势力最大的常年镇守西北的忠武将军。忠武将军自西北起势,不足半月的时间,便攻下了七座城池,直逼京城而来。
永和二十年中秋,我在湖心亭中同婉儿一起写了些祈福的字条,无外乎是些平安喜乐的话,现在想来还挺讽刺的,府外风云变幻无常,我们母女俩竟还能如此悠閑。
正写着,忙的多日未归家的裴煜珩回来了,从小厮处得知我在湖心亭中,便匆匆赶来。
我一擡眼,就看到他脚步急促地走来,我很少见到他这般慌不择路的神情。
我迎上前,问他:“怎麽这麽急,发生何事了?”
我的话音刚落,他就抓住我的手,用力将我一拉,力道大的我直接跌入了他的怀中,被他的双手紧紧地环抱住,感觉像是要将我挤碎。被他这样一抱我有些穿不上气来,伸手推了推他。
裴煜珩感受到了我的动作,手臂又紧了紧,在我要开口呵斥时,他陡然松开了手,禁锢着我的力量消失的一瞬间,我心里升起了一点异样的空虚感。
定了定神,我蹙着眉,问他:“怎麽今日这麽反常?”
裴煜珩沉声道:“昨夜子时陛下驾崩了,现在朝中一片混乱。探子来报,敌军已攻破鄯州,直逼都城而来,不出三日便会攻城。”
听了他的话,婉儿一下子慌了神,沖到裴煜珩面前,拉扯他的衣袖问:“阿耶,那该怎麽办才好,叛军打过来,我们我们会死吗?”说着说着,婉儿的泪便不受控的流了下来,她早已失了大家闺秀的端庄,用衣袖摸着眼泪。
我知道她定然难以接受,刚及笄的小姑娘,从未经历过风浪,先前叛军即使气势汹汹,但她总觉得京城不可能被攻破的,毕竟这里有她的父亲,那个她眼中可摆弄风云的存在。
裴煜珩拇指并起,捧着婉儿的小脸为她擦去了泪水,安抚道:“无妨,婉儿只需要回房收拾一下东西,相信我好吗,我会保护好你们的。”婉儿忙送不叠地点点头,转身快速跑向自己的小院。
裴煜珩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婉儿的背影,直到她跑入竹林中再也看不清他遂转头看向我。“明日,你带婉儿和成墨从南城门离开。”他似是屏了很久的呼吸,骤然吸了一大口气,艰难的继续说下去:“去潭州,到了那边会有人接应你们”
“你呢?”我听了他的安排,忍不住出声问他。
“渺渺,我需要留在这里。”他叹了口气,我一时有些看不懂他,那日说到赈灾他的态度让我本以为他早就甘入泥潭了,今日怎的又莫名生出了大义,便将自己的疑问讲了出来。
“这麽多年官场沉浮,为了权势,我做了太多曾嗤之以鼻的事。初始,我只为了官职更高一点去疏通关系,后来登上了高位,又为了让官位更稳固,我加入他们的集团。每次我都告诉自己,仅仅一次,可是衣裳开了口子,不去缝补,口子只会越来越大。最终,我还是亲手葬下了年少的自己。那日你说的话,我并非不懂。只是我不愿放手,这很卑劣吧,我知道的。这些天,我总在想,怎麽就走到这一步了呢。你,对我很失望是吗。”说到后面,裴煜珩的声音中带了些颤抖,望着我的神情中也有一抹令我无法忽视的祈求,不免令我的心一酸。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所以,渺渺,这次我必须要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