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複卿卿
车非小小
001、初入京城
大容十二年,春,元佑帝诏令二十八藩王进京面圣。
今个儿施粥赠药,明个儿开仓放粮,再雄厚的国力,也禁不住这样往死里造,因此,自当今英明神武的陛下即位以来,虽说是赢得了一个让百姓歌功颂德的好名声,但国库差不多每年都亏空出一个大窟窿。
藩王们锲而不舍花样百出,辛辛苦苦数十年如一日,靠着压榨民脂民膏,好不容易才能为后代子孙积攒下那麽一丁点儿的家业,谁也不想去做那傻精卫,以一己之财力妄图去填大海,被勤政爱民艰苦朴素的当今圣上当成肥牛,各种强行刮油。
于是乎一收闻此诏令,诸藩王彼此心照不宣,纷纷依照老规矩行事,连夜做旧朝服,打满花花绿绿的粗布补丁。按照阿爹的说法,这便叫做“财不露白,明哲保身”。
无疑,即将到来的,又是一场声势浩大蔚为壮观,每三年才能逢着一次的哭穷比惨盛会。
将自己由内而外打造成一个穷苦人家出身的老翁,并将策士们搜肠刮肚绞尽脑汁连夜不寐才得以写下的剖肝胆表忠心的长篇大论背了个七七八八之后,转眼间便已经是诏令下达的第六日,直到这时,阿爹才悠哉悠哉地带着我同阿兄骑着毛驴赴京,这一道行得,只慢不紧,还特意绕了好些冤路。
阿爹再不济也是堂堂平凉王,本以为他这幅穷酸扮相,实在是穷酸得有些过头,没想到,到了天子脚下,诸藩王在下榻之处得以会面,我才惊讶地发现,比阿爹更夸张的,比比皆是,若是明日里朝堂之上圣上面前斗起穷来,阿爹完全不见得有半分上风可占。
鲁肃王由四个亲儿子擡着用残破太师椅改造成的露天轿子而来;蜀康王骑着四蹄颤颤奄奄一息,毛发掉得同和尚脑袋一样锃光瓦亮的瘦马而来;淮安王蓬头垢面,拄着破拐捧着破碗,据说是沿路乞讨而来;沈简王虽说是打扮得较为光鲜,却一口咬定府中用度吃紧,卖了三个儿子才得以勉勉强强筹了些盘缠……他们装起穷来,一个比一个更狠,听得一旁的我瞠目结舌瑟瑟发抖……
明明是藩王面圣,如今瞧来,倒像是逃荒的难民入城,此次一番,我不由得大开了眼界……
在互相客套寒暄,交流了一下在装穷方面的多年心得以及独门技巧之后,诸藩王这才各自回房,焚膏继晷,捧着早先备下的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言辞大背特背起来,声音那可谓是洪亮震天,毫不夸张地说,简直就能同那些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偷光映雪读书,一心想要登科及第的寒门学子同日而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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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阿爹特意起了一个大早,穿着他那破破烂烂不伦不类,简直就能够滑天下之大稽的朝服揽镜自观,左瞧右看终于满意之后,还不忘揪扯着我们兄妹的耳朵千叮咛万嘱咐,云云了一大通,无非便是如今是天子脚下,比不得平凉,由不得我们撒野猖狂半分,要同他一样,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地夹起尾巴做人……
我同阿兄摆足了一副受教的模样,一脸的乖巧,点头如啄米。
阿爹又道,京城之中,到处都是皇亲国戚,同当今圣上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得罪了谁都难保能全身而退,因此,为了保险起见,特意勒令我们乖乖呆在宝来福客栈,除此之外,哪里都不準去,免得捅出什麽篓子,给他召来天大的麻烦,到时候,不光我们吃不了,还得劳烦他豁出老脸去替我们兜着,回不了平凉事小,株连九族事大……
我同阿兄又是好一阵狂点头。
事情交代得差不多,又逼着我们指天立下毒誓之后,阿爹才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头死死压着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稳稳当当地落了地,而后,便同其他藩王扎堆儿进宫面圣去了。
阿爹前脚刚走,阿兄后脚便按捺不住寂寞了,各种摩拳擦掌欣喜若狂,扬言要带我去领略一下京城的繁华,好好地见识一下传说中的世面,而我,则是一脸的亢奋,对此期待不已,于是乎将什麽毒誓不毒誓的,全然抛诸脑后,带着阿秋欢欢喜喜地同他跳窗溜出去了。
本来在大街上逛得好好的,兄友妹恭,一团和气,结果下一刻,阿兄一瞧见那些个不知道矜持为何物,穿红戴绿衣衫半褪,肚兜大喇喇暴露在空气里,脂粉味逆风都能臭十里,特殷勤地沖着来往的行人抛媚眼甩绢帕的放蕩‖女人,一双眼睛瞬间就直了,再也拔不动腿迈不开步了,胡乱地塞给我一包碎银子,草草地嘱咐了两句,而后便一头扎进了脂粉堆里,任我这个亲妹妹千呼万唤险些喊破了嗓子,还是头也不回地在那群庸脂俗粉的簇拥之下,欢欢喜喜地进了烟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