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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浑噩噩回到家中,在家里的母亲竟也是同他一样失魂落魄。母子俩沉默着对坐了好一会儿,蔡美珠才猛然回神,站起身之后在原地左右又转了两转,这才恍然往厨房去。

她的异常被阿宽看在眼里,可后者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这行为有什麽不对。就好像先前回来时,一切景象在他眼前都是流动的水,过了也就过了,他经历过,然后什麽都没留住。

等蔡美珠擦着手局促地从半身高的木挡门后走出,讪笑地说起自己忘记生火做饭了,阿宽才终于开口说了回家后的第一句话:“妈,我有事要跟你说。”

“是岳心吧。”蔡美珠忐忑了许久的心在这一句话后终于开始走出那剧烈的跳动。而阿宽的神情却变得更为严肃:“岳蕊,是我和岳心的女儿。”

“啊。”到底也是见过风浪,对于早有準备的事情,蔡美珠应得平常,便是想有一番该有的惊异,此刻却也是调动不起情绪。她等着阿宽继续开口,但再一次的沉寂后,她想起了儿子自回来后的神色,便也皱了眉,小声问道:“那岳心,她是怎麽想的?”

“我不知道。”阿宽双手插入发中,他比谁都想弄清这个答案。可似乎,从他认识她开始,他就没有真正摸清楚过岳心的想法,他们或许有过短暂的一段心心相印的时光,但现在,他们就像是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再找不到以往那种默契。“妈,你说我还应该再把她追回来吗?”

蔡美珠第一次为儿子的想法所震惊。即便是当年他信誓旦旦说要娶岳心的那一刻,她也没有像今日这般觉得措手不及。她自己的孩子她了解得很,那长久如一日的情感必不会轻易让人就说出放弃二字,她这一刻才真正担心起了阿宽的感情问题。

“是不是……是不是岳心她,心里有了别人?”宗玄只是她师弟,可难保在她离开的这几年里,有其他男人追求过她,而其中恰好有那麽一两个,打动了她的心。

蔡美珠忽而想起了她年轻时的好友阿好。那个女人同她一样,丈夫在那场祸事中下落不明。那样的年代,岛上所有结了婚的女人都做好了一辈子守寡的準备,可偏偏是她,大胆地追求了自己后来喜欢上的男人,也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或许是世俗,或许是她个人的自尊心,又或许是她再也看不到了幸福的希望。在全村人忙着寻找的时刻,阿好就这麽安安静静地在林子里上吊了。多年未曾想起的画面忽而在脑海中变得清晰,蔡美珠一阵心悸,捂了心口平息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多年。

两件毫无相关的事情在同一时段内侵扰着她的内心,蔡美珠来不及细究,只遵循着本心而道:“宽,要是她心里有了别人,你就放她走吧。”

凝在眼眶里的泪倏地掉下,阿宽的额头暴出青筋,他几次张嘴,大口地吞了几次氧气,才克制着情绪说出完整的话语:“她心里有人,那个人是蕊蕊。”

他怎麽也想不到,本该被他们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女儿,如今会变成他们之间複合的障碍。一夕之间得来的信息在这个念头之后再一次纷呈扰乱他的思维,令他再无法保持镇定。“妈,如果我当初没有弄丢那封信,那麽现在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岳心什麽都没有说。可是以他对她的了解,阿宽清楚地知道,那麽大的事她必然不会对他有所隐瞒。而她所有的欣喜与忐忑,也一定就倾泻在那封信中。孩子是他们两个人的孩子,可超出预期的压力与痛苦却让她一个人承受了。阿宽不得不痛恨起自己:“我怎麽会错得那麽离谱?我答应了要照顾好她,可让最她痛苦的人却是我!”

蔡美珠闻言也如雷劈,她不识字,也就从来都不知道岳心那封信上写的是什麽。但说到底,若是当年她没有从中阻挠,偷偷截了那封信件,那阿宽和岳心之间,也不至于闹到如斯境地。

“孩子,”她紧握住阿宽颤抖的双手,“是妈的错,妈明天就去找岳心,妈跟她解释清楚,当年你不是有心要辜负她们母女,妈……”

所有的话语都成了哽咽。蔡美珠又找寻了一晚上的信件,可最终,她也只能从阿宽的抽屉里拿出那封他压藏了许久的决绝书,搭上最早一班船,来到了几年来每每经过也要绕开的岳家旧宅。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从巷口转入,远远便能听见稚嫩清亮的童声。蔡美珠走近,正见岳蕊双手撑头坐在岳家大门的台阶上背诗。她的精气神不算太好,念书的时候也显得心不在焉,可那模样,同岳心当年刚到他们家时是如出一辙。她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等小家伙把一整首诗都读完了,才又迈步上前,蹲下来凝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