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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母亲的问话既隐晦又直白,阿宽反应过来后没有回答,不管当年如何,于现在都没有了任何意义。他心如死灰,没有注意到蔡美珠的忧心忡忡,浑浑噩噩就回了家里。

夜幕降临,西边房间里的灯还亮着,未关紧的门缝里时不时闪过人影,而斜对面阿宽的房间,早已是漆黑一片。窗外有夏虫长鸣,言语带来的暗示和相似的场景将阿宽带回了四年前的那个夜晚。

也是有着同样令人烦闷的燥热,也是有着令人温存不已的缱绻,他们的冷战,在她前来的那一刻就彻底结束。阿宽始终记得岳心那装满了他的眼睛,当他们的契合注入新的定义,他以为这代表了她的让步。然而之后的一切就开始脱离轨道。

阿宽不禁嘲笑四年前的自己当局者迷。

岳心什麽时候沖动过?当她没有推开他,他就应当意识到,当时要让步的人其实是自己。阿宽无可否认,那天晚上看着岳心沉沉睡去的时候,他有那麽一刻是想放她走的。可人的心理难免会存在着侥幸,他任由它滋生蔓延,直至覆盖住那片刻的想法。

越往下想他就越发难过。尽管离别已经是既定事实,但这麽多年来,阿宽始终拒绝去回忆岳心离开那一天的情景。在她告知他最终的决定之后,他们的争吵重新开始,甚至比以往要更为激烈。也因为如此,在她跟着童胜方离开离岛的时候,他没有去送她。

离岛离岛,或许这座小岛的名字就注定了岛上的人需要经受分离之痛。岳心来时,她孤身一人,岳心走了,他形单影只。当年以为钟绣如要带走岳心的时候,阿宽曾急匆匆地追赶,可等她真的要离开了,他却躲在家里不去挽留。他们的命运相交缠绕,可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了原点。岳心的脸如同今日一样频繁在他眼前出现,阿宽侧过身子,眼前越发模糊,可所有上涌的回忆偏生更加清晰。

朗月高挂夜空,再过两日便是十五。又是月圆之日,也又是想念愈加深重的时间。岳心轻轻拍着小床上尚未睡得安稳的女儿,渐渐停下口中哼唱的歌谣,将目光由窗外的的月亮转到了岳蕊圆圆的小脸蛋上。

她其实长得很像阿宽,眉毛、鼻子、嘴巴,除了那双眼睛,无一例外都是她父亲的複刻。岳心轻柔地抚过女儿柔软的细发,小姑娘下意识地呢喃,还蹭了蹭她的手心,令岳心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也不由让她再一次庆幸自己当年坚持着留下了这个孩子。

到了北京并不是马上就能入学,岳心和钟绣如先在童胜方为她们腾出的房子里住下,再按着他的安排一步一步地跑手续、複习功课、适应在北京的生活。这一切并不是那麽容易,但岳心和钟绣如骨子里迸发出了如出一辙的韧劲,她们太过明白“未来”要如何才能来,所以心中都装着苦尽甘来的期望。当被磨得将灭的希望再一次燃起,它的来势要比以往更为汹涌。母女俩并不打算长住北京,可她们这第一步还是咬着牙站得尤为稳当。

然而就在庆功宴过后,岳心陡然发现自己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此时距离开学不到二十天,钟绣如恨铁不成钢,几乎要将手上那根竹子打断,若不是童胜方拼命拦着,岳心恐怕不止会有背上那几处伤痕。

童教授很像步入中年以后的岳埔,只是他的性格更为温吞。岳心很少和这样的人相处,但在这件事上,她不管过了多少年还是很感谢童胜方不紧不慢的处理方式。

他当时说,孩子是一个生命,不应该随随便便就做下决定,怀孕也不是一个人的事,岳心更应该和孩子的父亲好好商量。多加一个孩子对这趟征途会带来多大麻烦他们心里都有谱,钟绣如是铁了心要岳心把孩子打掉,岳心本身也有所犹豫。但童胜方的一席话着实点醒了她,她收起原本準备给阿宽寄出的信,重新写了一份意见征询,她其实也在期待,期待他和孩子的到来。

蔡美珠在房里踱步良久,她掀开面前的布帘,透过木制的窗框向斜对面看,阿宽的房间依旧暗着。外头只有蛐蛐聒噪的叫声,她越听越上火,深皱着眉甩下窗帘,又忍不住在房间里走起来。

下午见到岳心怀里那个女娃娃时,蔡美珠先是松了一口气,她本担心岳心回来,她家阿宽会再次陷入那段她并不看好的感情里,现在眼见着岳心连孩子都有了,或许她儿子也能好好踏实过日子了。可越看那个孩子她心里就越犯嘀咕,男人刚被抓走那会儿,阿宽也还很小,那几年蔡美珠夜夜都要看着孩子的面容入睡,阿宽小时候的样子她记得清清楚楚,岳心那孩子跟他,虽赶不上八分,但也有六七分相似,再算上那孩子的身量,看起来也有三四岁光景,她心里不能不打鼓。如果那小女孩真是岳心和阿宽的孩子,那她蔡美珠之前可真是犯了一件要打自己巴掌的糊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