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心走出房间,擡头将眼泪掩进眼里。她来到大厅,看见母亲正坐在一条半高长凳上剪花枝。白色的菊花瓣并不细密,疏疏散散偏有一番零丁之感。钟绣如拿出一条蓝色丝带,将几朵花捆在一处,又插到桌上那蓄了三分之一水的白色宽肚窄口瓶里。
“老岳最喜欢侍弄这些花花草草,临走这麽一遭,也让它们来送送你。”
她似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和人交谈,可不论如何,终点总是落到了岳埔那里。岳心捂嘴哽咽,忍耐不住上前抱住了母亲痛哭。
钟绣如已不再落泪,她轻轻拍了拍岳心的后背,等小女儿冷静下来后就站起身,蹒跚着将花瓶放到了空出来放遗像的位置旁边。
岳埔的丧礼很简单,只有一张遗像、一个牌位、一束白花、一个火盆和三柱清香。前来吊唁的人不多,也没有多少繁文缛节,三鞠躬后也就离开了。岳心和钟绣如从白天跪到晚上,烧纸钱、还礼,等院子前的大门关上,这一切也就都结束了。
她们的生活原本就很简单,现在只是变得更简单罢了。
岳心还得回君山岛村,钟绣如和她不得不继续分离。短时间内要承受生离和死别,岳心无法不担忧母亲的状况,谢村长已经多给了她几日的时间,可她们到底还是得在码头分手。
“行了,你走吧,”钟绣如整理着岳心的衣领,又给她的脖子系上了一条素色丝巾,她垂落的发丝顺着风飘到了岳心的脸上,一扬一扬的,让岳心心里也跟着动蕩,“别惦记妈,我还没等到你和姐姐回来呢,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倒是你,今年这天气又冷了不少,你睡前、早起都要多穿点衣服,别让寒气侵袭,到时候又喘起来。”
“妈,你一定照顾好自己,难受的话就找隔壁陈婆婆、李阿姨她们说说话,千万别憋在心里头。重活累活能少做就少做,别累坏了身体。”
岳心这时才发现,自己能有多唠叨。即便这些话已经从几日前叮嘱到现在,面对一夜白了半头的母亲,她仍旧是不能安心。
钟绣如只是微微点头:“我知道,船要开了,你去吧。”
她的母亲向来不喜欢僞装,这次她没有扯出那样令人痛心的笑容,岳心还是松了一口气。当小船晃晃悠悠远离岸边,日光铺满江面又照到她身上时,坐在船头的女孩突然觉得这样的画面异常熟悉。当年,她也是这般和父母分别的。只是那时在岸上相送的是她,船里头也有相互依偎的两人。
七年了,已经七年了,原来才七年。
岳心难过地闭上双眼,只觉恍若隔世。她在家中看完了父亲的书信,和母亲回忆了当初的生活,这才记起那时候一家子的模样。父亲每日要早起上班,牵着她的手走过街巷送她上学,母亲则是视医院的安排,有时候早早便会归家,有时候又等他们都离开后也还没出现。当全家人聚在一起,他们说笑谈天,读书唱歌,种花做饭,那时候,他们的目标简单而质朴——等岳馨回来,等岳心考上大学,他们一家人一起回北方看雪。
回村的路开始模糊,回家的路也变得很长,还好这一次不需要有大人再牵着。岳心憋着泪,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那里锁了几日,早上才被村长夫人打开打扫。大部分的东西都收归得整整齐齐,唯有桌上那本阿宽用过的书册,被从未关牢的窗闯进来的风吹开了书页。
那贴近书脊的位置,夹了一枝风干的桃花。那是那株碧桃移栽成活后开的第一簇花朵,它们现在已不如当初鲜豔,可透过阳光,似乎还是能看到当日盛开的情景。岳心举着它,沉默着面向窗户坐了良久,等自然的光线又消失了许多,她才含着泪轻声开口:“冬天到了,那春天还会远吗?”
没过多久,寒假就开始了。阿宽回来后得知岳埔过世的消息,自然是第一时间又跑去了岳心的住处。他到时,他挂念的姑娘正从柜子里取出一叠宣纸。
“做什麽跑那麽急?”岳心放下东西,给阿宽倒了杯水。她眉目平和,已看不出他母亲口中的难过。
阿宽尤为担忧,他顾不上那半杯晃悠的水,握着岳心的肩心疼不已,“岳校长的事怎麽不跟我说?这麽大的事,我怎麽能不在你身边?”
“只是晚一些而已。”岳心向前抱住阿宽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爸爸还没回来,等到时候可以去接他的时候,你再陪我一起。至于仪式,爸爸并不看重那些,我们要同他说话的话,随时都可以。我已经準备好了,一会儿我们一起上山去。”
君山岛村的山不少,但能望见县城和南安方向的,就那麽一处。岳心带着阿宽徒步上山,来到当年她目送父亲离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