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叩首,等得屋内一句气若游丝的:“去吧,我儿”,才从地上爬起来,在顾菁之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顾菁之一言不发地催侍从驾车,车马快速即行,离开了关押罪妇的浣衣坊,向京城驶去。
萧云芷静坐半晌,已经止住了泪水。顾菁之突然开口问道:“母亲都是如此吗?”
在萧云芷没有回答时,他又说:“但求好事,不问前程?萧家谋逆,千古奇冤,为何她会指望你不在乎?”
“因为”萧云芷清了清嗓子,声音中仍有颤音,但她的目光却仿佛被悲痛洗过,无限坦然中甚至露出了一丝佛性。
她看着顾菁之,开口说道:“因为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却仍然活着。家族的名声是亡者的勋章,却不该是生者的登天梯和枷锁。父亲在世时,他也常教导我和兄长,莫要以家族和祖辈的功勋为自己镶金镀银,若我们犯法,当与庶民同罪,若我们奢求荣光,当以身立世,无愧于心。”
她的话如同渺小但扰人的锤子,反複击打着顾菁之的心,令他疼痛而战栗。他张了张口,想要追问,顾氏蒙冤时,他的父母又是怎麽想的呢?他的父亲征战沙场多年,他的母亲是西域来的舞女,上不得台面的顾氏续弦,以色示人的狐媚女人。
在他的记忆中,他的母亲总是不得体的,会拥抱他,亲他的脸。母亲居住院子,夏日总是开满蔷薇,粉莹莹的一片,风一吹,花瓣儿将地面都染成了粉色。
他的父亲总是严厉,他根本没有见过父亲几面。家中兄长很多,所有人都厌恶他和妹妹过分白皙的皮囊,却也没人做不体面的事,欺辱于他。
他对顾家谈不上喜欢,可当顾家人血流成河时,他却又觉得顾家好,因为那里曾住着他的母亲和妹妹。
如今,再想起这些往事,他却发现除了母亲院子里的粉蔷薇,他已经将顾家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他也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因为他从没想过,抛开顾家遗孤的身份,他顾菁之,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