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芷握着刀柄,缓缓朝向了那群熟悉的面孔。许多人在看着她,等着她的动作,一些人愿为她、为国公府效死,有些人却怯和怕,不敢与她对视,沉默着对她磕头,不知是不是在对她求饶。
对一个生死亦由不得自己的人求饶。
璧月被绑缚在角落里,默不作声地看着萧云芷在绝境之中仍然潋滟无比的容颜。
她斟酌过,自认为萧云芷效死是不值得的。她的家人是被国公府连累,她在揽月楼伺候萧云芷半年余,得了许多好处,却也遭了揽月楼秦嬷嬷的惩处,两相抵消,她觉得她与萧云芷谁也不欠谁的,更别提一条命。
可是她却没有对萧云芷求饶,只是静静看着她在绝望中握紧匕首。或许和其他国公府的奴仆相比,她并不是那麽重要,只因为凑数才拉上来作为太子威胁萧云芷的把柄,若是论起亲疏远近,她理应是最危险的那一个,只因若是萧云芷心里但凡有些谋算和怜悯,也会保住国公府旧人,杀掉她这个外人。
她看着萧云芷慢慢走近,却突然意识到自己不会被杀死。
她只和萧云芷相处短短数月,但是却已经足够了解萧云芷的为人。她太心慈,或许她当真当得起旧京坊间那些传闻,说她是菩萨转世,心肠柔软,来人间渡劫来了。
她或许会逼不得已杀人,但她是为了救其他人,她手中刀锋真正想要朝向的,是她自己,是尊贵无比却手段下作的太子。
想通这些,璧月不再恐惧。她只是静静看着萧云芷,在与她对上视线的片刻,她看到萧云芷的左眼落下一滴晶莹的泪珠子。
“算了吧,”璧月想着,“这世间魑魅魍魉横行霸道,菩萨都难救,死又何惧。只是不知流放岭南的父兄,是否能撑过毒瘴侵蚀。”
可这一切她都管不了了。她不过一介弱女子,自保都不得,哪有力气去管别人。
这世上,并非人人都是萧云芷。
她静静地看着萧云芷走向他们,并没有在自己身边停留。这与璧月所想一样,她太年轻,又太无辜,萧云芷背负不起杀死她的罪孽,她不会选她,她会保护她。
在那一瞬,璧月感到的不是庆幸,而是泪洒前襟。多久了,她不被当作个人看,久而久之,即便自己都不把自己当成个囫囵人了。只有萧云芷还肯护她一命,即使她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萧云芷最终停留在了国公府的老管家面前,垂首看着他,满面的悲悯和破碎,强撑着的体面是一种奢侈。她看着他,恰似菩萨垂目。
老管家笑了。
第 33 章
“大小姐,老国公受难,老仆眼睁睁地看着夫人小姐被衙役带走,只恨自己无能为力。如今能再见到大小姐,老奴便宽心了。老奴盼大小姐一切安好,终有一日,大小姐会得偿所愿,老爷也会沉冤昭雪动手吧,大小姐。”
老管家是老萧国公曾经的马官,随着老萧国公出生入死的人物。他在战场上拼杀着了马匪的道,一条腿落下了残疾,萧国公体恤,令他做了国公府的管事,这一做便是经年,就连他的儿子也长大,成了国公府的账房。
他年纪很大了,即便是战死疆场的萧国公在他面前都算是晚辈,更何况萧云芷这样从小就在他眼前长大的孩子。
方才,他是第一个带头请死,为萧云芷尽忠的人,他的独子和儿媳也叩首请死,不愿萧云芷受辱。
这个世道,人命向来是不值钱的。主辱仆死,也一向为世家贵族所称道。萧云芷并没有经历过这些,当她真的被逼面对这一切时,她才知那些读书人侃侃而谈的道理,原来是杀人不见血的利刃,全都刺入这些出身低微,身份低下之人的血肉。
她双膝一软,跪在老管家面前,手中的匕首横放在地,虚软的手指根本握不住冰凉的手柄。她勉强安稳声音,说道:
“许伯,是我无能,愧对萧家列祖列宗,愧对西北军士英魂。万般羞愧,唯死谢罪而已。”
她的泪水不断落下来,一向笔直的背脊也弯折下来,惨白的面庞露出浓重的死气,几乎让人心惊。祁弘晟眼中蒸腾的恶念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打断,他胸中火气暴涨,怒斥道:
“萧云芷!自甘下贱的娼妇,对孤的违令不尊,倒是跪起一个下贱奴仆来了!”
他恨得牙痒,对这不知所谓的女人怒到了极点。大雍律令,凡奴籍者,面主必伏低做小,不得直视主家颜面,主家打杀家奴,若是合情合理,死伤勿论。
主奴之间有这天然的、不可跨越的鸿沟,从未听闻过有主子自甘下贱,对奴仆行跪礼忏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