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恒数次沖向敌军。他少年英武,十余岁便在西北军中混迹,比之其父更加勇武。他杀了几进几出,终于力竭,他身边仅存的亲卫将他带走,而西北军户一路带着重伤的他逃难。
他是西北百姓心中的少将军,是西北军的魂。他至今记得,一失去了男丁的军户家幼小的女孩对他笑得露出了细细的牙,告诉他他们要向京城逃,逃到了京城,圣上会给西北军民做主的。
圣上没有。还未到京城,所有人都听到了圣上旨意,萧家通敌叛国,男丁满门抄斩,女眷收教坊司。而京城那无坚不摧的高墙之中,勋贵因为怯战而南逃,听闻南境立了新京,圣上不日便要南巡了。
一国之君弃国土臣民于蛮夷,何其可耻。
萧云恒几乎咬碎一口呀。他腿伤根本未痊愈,此刻撑着下了地。鞑靼的游兵一路烧杀抢掠,即便难民的口粮也绝不放过,他们这一队惊慌失措的难民很快就被数十铁骑追上,鞑靼肮髒兇恶的面容上带着不屑,区区五人像狼一样围住了近百老弱难民,而大多数鞑靼骑兵甚至连马都懒得下,只高高在上地看着。
伤势未愈的萧云恒在身边唯一亲卫的搀扶下拿起了刀。他杀了许多人,但却护不住身后的西北军民,在鞑靼骑兵全都包围上来时,他身边最后一个亲兵也倒下了。那个照顾他的女孩哭喊着说:
“少将军,阿嬷死了,少将军京城不远了啊,阿嬷说要带我们去京城的。去京城就安宁了圣上庇护…”
而后,那女孩的头颅便被高高抛起,再说不出话了。
他什麽都没法做。他被最后几个残兵砍倒在地,听着女孩稚嫩的嗓音戛然而止,眼前一片血红。那是父亲的血,萧家的血,西北军民的血。
京城祁氏,卖民于贼,德不配位,天必谴之!!
可是他没想到,再醒来时,他已经被囚入了祁弘晟的秘牢。祁弘晟一直没有露面,但是审问他的萧婉晴却丝毫不避讳自己太子侧妃的身份。
萧云恒知道,他万般珍视的亲妹萧云芷在狼子野心之人手中受尽屈辱,而这一切,都怪他们这些做父兄的没能保护好她,将她轻许这般恶贼。
而事到如今,他看到萧云芷远离了祁弘晟那贼人,却又与齐王祁弘辰搅在一起,心中杀意便起。他知道齐王也身手不凡,若是出手杀人,恐怕得手概率不到三成,况且他的妹妹绝无可能逃出生天,但是在齐王触碰萧云芷的那一刻,他仍然有杀念。
可是萧云芷的话却让他在火场中混沌的脑海恢複清明。萧云芷在告诉他,齐王是她新择的主。
她说,西北大业,还需要齐王殿下照拂。
萧云恒不信齐王,半点儿都不信,但是他舍不得自己的妹妹。他本就是该死之人,萧云芷才是他们萧家仅存的掌家人,她既然选择了齐王,那萧家就会选择齐王。
哪怕齐王是狗皇帝最得意的皇子。
萧云恒低头了,齐王也做了主。而萧云芷暗中落了最后一滴泪,再擡眼时已经是一派坚毅:
“哥,你安心养好身体,母亲和嫂嫂还在等你。日后待你身子好些,殿下当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她稳住声线开口说道,而她身后的祁弘辰已是目露怜惜,将她扶起来,轻声道:“阿姊不必担忧,我寻了有名的医官,不多时萧家阿兄便能愈合七八成了。阿姊昨日也受了些伤,当也叫医官来看看才是。”
他说完,淡淡看了萧云恒一眼。萧云恒有些疲惫地合上双眼。萧云芷知道重伤者最忌讳叨扰和心思烦乱,便也不再多说什麽。她兄长素来傲气,此刻愿意活下来,她已经是心生感激,再不奢求更多了。
她顺着祁弘辰的力道出了院子,初夏的日光落在她带着泪痕的脸上,同时落下的还有祁弘辰带着薄茧的手指。
“阿姊不要哭。”
他轻轻揩去萧云芷眼角半凝结的泪珠子,一双虎目晶亮,眼底的神色却温和。萧云芷被小自己许多的祁弘辰安抚,本刚收拾好的心情又有些羞愧,轻轻侧过了脸去,眼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熏红。
“殿下”
“阿姊不记得了?”祁弘辰打断了她,低沉的声音中一片柔意:“少时我贪玩翻墙,从半人高的树上摔了下来。宫人畏惧我,周围的兄姊都看着笑话儿,只有阿姊摸了我的脸儿,告诉我‘不要哭’。”
他提及的曾经,已经是萧云芷并不记得的细枝末节了。萧云芷的过去总是被祁弘晟霸占着,几乎挤不出半点儿时间给旁人了。会安慰从树上摔下来的小皇子,恐怕是她无心之举,却难得被记了这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