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他这头愁得彻夜难眠,最是声名狼藉之人却对此毫不在意,甚至有功夫打量这个即将被纳入房中的面首。
堂下人如那日见到的狄戎使臣一般,肤色苍白如纸,分明身量也算高,偏偏瘦极,那张美人皮底下大抵除了一把纤长的骨头,什麽也容不下。只是眉眼却像是被细细勾画出的,眼波流转间,便是瞧的是个桌椅板凳,好似也能流露出几分情真意切来。
应当是个不甚受宠的,楚火落这般推测着,毕竟都饿成风一吹就倒的模样,想来从小到大都没能吃上几块肉。
“真、真要纳啊?”
雷兴达是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住,两手背在身后到处兜圈,到底没能忍住,提议道:“要不还是剐了挂城头吧?不然,不然……”
洛桑逃出狼窝,又入虎口,被这话吓得浑身一抖,眼泪珠子倏忽而落,活像只受了惊的兔子,盯着主位上的人,好半晌才鼓起勇气讷讷开口:“我、我愿意服侍将军,只要、只要别杀我就好,求将军饶洛桑一命吧。”
楚火落并不回答,只是目光冷淡地看着他。
野狗一样的乌日图竟然有个这样懦弱的弟弟,她还没干什麽呢,这人便红了眼眶,端得一副人畜无害、楚楚可怜的模样,衬得她像是个十恶不赦的匪徒。
啊,也不必他衬,她本就是山匪出身来着,现在又是反贼,整日里刀口舔血,的确与良善沾不上边。
许是她看得太久,也不出声,洛桑一颗心便声若擂鼓,边上又有提刀的壮汉守着,任意一个动动手腕子,就能轻易将他折断。若只是干脆杀了也好,可以他右谷蠡的身份,多半是不能那麽轻易了结的。
他尚且记得四年前进京上贡时,撞见的那个被剜去半副骨头的人,左边身子软烂如泥,右边身子竟还在蠕动,仅是一眼,他便被吓得魂飞魄散,在床榻上躺了三天,而后被逼着起身,颤颤巍巍地去宫宴上献舞,偏那宴上,就坐着提刀剜骨之人。
想到这里,一股寒意涌上他的脊背,顿时汗毛倒竖,周身止不住地战栗,比起那般生不如死,显然还是如今低头叩首,谋个生路为妙。
洛桑蜷着掌心,一点点缓慢地贴向地面,膝行过去,颤颤巍巍地捏住了她的衣角,咽了口口水,用尽量平稳的音调出声,却免不了那过于明显的哭腔。
“将军,求您怜惜……”
楚火落蓦然回神,眸色微沉,踢开他纠缠上来的手,站起身朝边上吩咐道:“把人关进去,今日开宴,务必让满城皆知。”
蔺师仪入嘉水郡时,已近申时。
饶是他戴了顶斗笠遮阳,也顶不住七月毒辣的日头,豆大的汗珠自额间滚落,渗进衣领,布料黏糊糊地贴在脊背上,本就够难受了,还有黑褐色的大肚蟋蟀在枝叶间蹦来跳去,扯着嗓子吶喊,吵得人更是心烦意乱。
不必凑近去闻,星夜兼程而来,他身上定然有一股尘土味和汗臭味交杂在一起,这般模样见人未免太过失礼,是以,他入府中的第一件事是打水沐浴。
想着时辰尚早,等酉时在溜去军营也行,他便洗得格外仔细,莫说胡茬,便是指甲都用锉刀磨齐整了,待他打算往床上躺时,才发现上头被人堆了些东西。
他走近了些,撚起放在最顶上的纸条,愣了下,随即歪着脑袋低笑几声,上面只有“予蔺师仪”四字,甚至因“蔺”字笔画多些,一个抵得上头三个大,一眼便能瞧出是出自谁的手笔。
将纸条压到枕下,他这才去仔细翻看底下的物什,一套织云锦的袍衫,还有蹀躞带和发簪,意思是,要他穿?
蔺师仪原本要囫囵睡一觉的计划立时取消了,换上衣裳,坐到镜旁,开始认真地梳起头发,平日惯扎的高马尾在此刻看来,实在简陋了些,他便耐着性子给自己编了几条小辫子,一并束起,最后再戴上她赠的发簪。
镜中人锦衣华服,眉目疏朗,分明是他,却无端有了几分陌生,大抵是粗布麻衣穿习惯了,已然忘了自己还曾有这副模样。
廊下,几道叩门声响起,他忽地回神,拉开门,果然是阿蒺和芽儿。
“二当家,今天大当家摆宴,你再不快些去,就没位置了!”
两人一左一右拽着他的袖子,拉着他往外走,蔺师仪茫然地看了眼天色,不知不觉中,已被他磨蹭到酉时了,难怪她们这般着急,只是,摆宴,摆什麽宴?
“呃,烧鸭宴?”
“羊肉宴吧,我喜欢吃羊肉!”
行吧,问这两个满脑子都是吃的小姑娘显然不太靠谱,不若待会儿坐下,随意扯个赴宴的宾客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