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的小厮原是慢悠悠地走着,却被她那急匆匆的步子逼得快步起来, 可这般仍是不够,于是廊下便现出两道小跑着的身影,惹得在院中忙碌的奴仆纷纷侧目,不知是发生了什麽要紧事。
临到院中,十数步之遥,先前的迫切一下子便散了,她看向亭下那个身形高挑的人,穿着青绿色的窄袖胡服,挺拔得如同一棵翠竹,只一个背影,便能瞧出英姿飒爽来,反观她自己,只是一个寻常的小女娘,何以同这般女子相交?
她生出几分怯意,可来都来了,总不能拔腿就跑,只勉强稳住呼吸,在她身后几丈站定,正要俯身行李,把自己倒背如流的开场白用上,却见那人缓缓转过身来,她瞳孔一缩,顿时卡壳,把那些礼数规矩忘了个干净。
“是、是你?”
王三娘一眼便瞧见了面上那道细长的疤,和那日的小大夫一模一样,可再细细看去,那般清峻的眉眼,不是柳玉竹又是谁?却不想这人摇身一变,又多出个新身份。
她咬了咬唇,磕磕巴巴地开口:“楚、楚校尉,我听闻你的事迹,不由叹服,心向往之,特来拜会!”
楚火落微微挑眉,将人扶起,“你我是旧识,不必多礼。”
两人一同在石桌旁小坐,桌上简陋,只一壶温茶。王三娘平日那热切的劲儿一点都使不出来,捏着裙摆,倒似突然成了个哑巴,低垂着眉眼,直到面前推过来一杯茶水,才愣愣地擡起头。
“三娘子找我有何事?”楚火落问,又觉得语调有些疏冷,便找补了一句,“若觉得同我待着无趣,我便叫玉娘来,你们可再一起去茶馆听书。”
“没有没有!”王三娘连连摆手,张嘴欲言,又有些难以啓齿,好半晌才声若蚊蝇,“我、我其实是想写话本子。”
话说出口,便更没转圜的余地了,只能一口气吐完。
“你看说书人每日说,喝茶客每日听,还有无数郎君和姑娘都会来读,我若是能写出那样动人的故事,岂不风光?”王三娘认真地说道,眸中似有光芒闪烁,“我日前听了一出鲤鱼仙子,神神怪怪,很是奇妙,可与楚校尉比起来,那些便算不得什麽了,不过是嫁人生子,困顿后宅,无甚新奇。”
“情情爱爱,每一本都是,我要写,就写本不一样的,我想在书中写如你一般的奇女子,世无其二。”
“青史留名,无非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我自知德行一般,做不到什麽割肉喂鹰、卧冰求鲤的,立功也不太行,以我的才学既不能济世,也不能安民,可我总归读了几年书,也是有抱负的!”
王三娘声音轻颤,觉得自己未免有些狂妄了,“班昭攥《汉书》,徐皇后着《内训》,我便写一本《奇女子书》,为我所听闻的那些有才干的女子统统着书立说,以免这世上人,总以为女子生来就只是为寻个好郎君。”
她忐忑地擡眸望去,两手已攥成拳,久久未等来回应,唇角勉力向上扯了扯,倏然改口:“我就是一时戏言,楚校尉别放在心上,叨扰许久,我就先……”
“不是要写书麽?就这样走了?”楚火落定定地望着她,目光一片清和,没有轻蔑,没有嘲讽,只是漾着清浅的笑意,“你只知我一个名字,便能为我立传了?”
王三娘愣了一瞬间,摇摇头,又点点头,可怎麽都觉得不对,唇角向上扬着,怎麽都压不下,兴沖沖地叫婢女送了笔墨来,提笔便落下“奇女子书”几个大字,沉吟一会儿,又在边角处署名“丹溪”。
转头看见楚火落好奇的目光,摸了摸鼻子解释道:“那些文人不都爱给自己取个雅号麽,我也取个,日后世人也好称我一声丹溪居士。”
“那个,同我说说你的生平吧?”王三娘铺出一张新纸,準备记录。
“还请丹溪居士别那麽快写完,楚校尉传不中听,我想有个楚将军传。”楚火落歪着脑袋望过去,语气轻飘飘地开口,“楚火落,宛平农户女,啓庆十八年,逢水患,卖身为奴。”
王三娘笔尖一顿,讶然地擡眸,却见那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好似话中身世凄惨的人不是她。
“啓庆二十二年,蒙贵人赎身,脱贱籍。”
“这一段,要不要删掉?”王三娘犹豫地开口,“我可以从你入军营时开始写。”
“我听闻,曾有个皇帝是乞丐出身,”楚火落回想着蔺师仪给她讲过的史书,“皇帝都不怕出身低,我怕什麽?况且,这般不更能显出我厉害?”
她继续陈述着:“啓庆二十三年,至常宜,与屠……”
“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