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东西交上去, 也不必再愁明日该如何,怕是今夜她就要成为失蹤大夫的一员。
楚火落神情恹恹地把落了墨的白纸撚起来,揉成一团,歪着脑袋丢到凳子底下,正要再浪费一张新纸,拿纸的手却突然顿住,想起老大夫趁乱塞给她的字条来。
原想着自己认不得几个字,準备让庚夙念念的,但这儿对开方子的事看起来格外重视,硬是跟科考似的,弄出许多号舍来,把他们分开关进去作答。
她往窗棂处警惕地望了几眼,小心地将纸条展开,两三个数字搭配着陌生的词,洋洋洒洒写了整篇,依着她给蔺师仪去药铺抓了那麽久药的经验来看,这是一张药方。
现成的答案再此,她立时便不慌了,提起笔,一个字一个字比照着抄上去,末了再将纸叠好收入怀里,至于方不对症,届时只管推托她只是一个学徒,医术不精,背混了方子。
这番忙活完,她气定神閑地交了卷,这才回屋和栾奉碰头。
“发病时身上出现血斑瘀块,同时高热致喘,不久气绝而死,”庚夙拧着眉头将今日问诊的病症複述一遍,“这郡守又不是从太医院调出来,好端端地研究这麽兇险的病做什麽?”
楚火落把纸条递过去,同样不解,“似乎每日问诊的都是不一样的病症,但总在头疼脑热、上吐下泻间打转。”
庚夙三两下展开,目光快速地扫过去,“厚朴、甘草、知母、芍药……这是疫方!”
比起能靠米粮赈灾的洪涝和干旱,瘟疫便不似这麽简单了,死亡枕藉,十室九空,甚至户丁尽绝,无人收敛者,凡是疫起,死亡日以万记。
庚夙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郡守聚集这麽多大夫研究疫方,难道嘉水生疫?”
若是如此,一切就都得到了解释。
暗地里搜集大夫是为了抗疫,压制消息是防止民心动蕩,三天两头消失的大夫许是被派去了患者周边,切实地治疗,至于无一人归,许是压根无一人活。
未等楚火落再插上两句话,庚夙便噌的站起身,从床幔上随意扯了块布料丢给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你寻个地方躲起来,若我亥时未归,便立刻逃出去,叫溧阳军全数退出嘉水郡,派斥候进京。”
“若真逢大疫,这嘉水郡都要成死城了,还谈什麽反不反的。”
楚火落只能匆匆蒙了面,躲到梁上,便见庚夙重重地拍门,将门外的铜锁和铁链震得哐哐作响,“来人,把锁解开!”
“我乃昭王世子庚夙,我要见郡守!”
相比于看守大夫的院里,三步一奴仆的森严,郡守这块,却是空空蕩蕩,唯有屋内隐约映出的暖黄微光,能显示出这尚有人活动。
领路的下人止步在院外,庚夙便夺了他手中的灯笼,擡脚迈进去,在一片昏黑中,推开了那扇木门。
“嘉水何处传了疫病?”
“吱吖”一声,在这寂然处分外刺耳,屋内的人却浑然不觉,头也不擡,只是正襟危坐地批阅下一份公文。细笔蘸了朱砂,在折子上勾画几下,最后端庄地落下一行小字,这才缓缓开口:“你以何身份而来?”
“重要吗?”
“若不重要,我便不问了。”郡守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生得儒雅,此刻正目光平淡地看向他,“昭王世子无故不得离京,你现身于千里之外的嘉水,我身为郡守,有权押你回京问罪。”
庚夙眸色微沉,却无惧色,“若郡守真有此意,就不会见我了,溧阳叛乱,天下皆知,你与我深夜会面,一旦传扬出去,逃不脱一个勾结叛军、意图谋反的罪名。”
郡守不置可否,只是看向他的目光热切了些,先前凝重的一张面孔,现下竟还露出笑来,“看来,你是以反贼的身份来的。”
郡守扶着椅子站起身,兀自走到侧边的架子上,从层层叠叠的书卷中,取出了一个木匣子,用荷包里藏的钥匙解开上头那把小锁,打开木匣,露出里头明黄色的丝帛。
“这是今上派人传下的秘旨,”他轻嗤一声,动作间毫无敬意,将那布帛随意地展开,瞥了庚夙一眼,“你应当也接到了吧?”
庚夙颔首,“若非如此,我便该在京城当个斗鸡走狗的纨绔了。”
“若逢狄戎,避其锋芒,休养生息。”不须低眉,郡守已然将上头的字记得清清楚楚,于此刻一字一顿地念出来,那副儒雅的面容已近癫狂,双目赤红,“居庙堂之高,他却不肯低头见世人,要我弃城而逃,这城中百姓当如何?成为狄戎那些茹毛饮血的蛮子马蹄下的蝼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