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融,这是为父自己做出的选择,切勿自责,阿父深知融融已经在其中斡旋许久,是为父难过心关,不愿做史书上那乱臣贼子。
融融,别为阿父的死而难过,阿父要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而付出代价,这是阿父的命。融融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阿父早已备好了嫁妆,只是如今没办法亲手交付于你,全数交给了你阿母,此后若是看上了中意的郎君,尽管找阿母要便是。可惜阿父没能亲自为你挑选夫君,只盼融融今后能与中意之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为父走后,融融多多陪伴阿母,我与你阿母共度数十载,未能陪她到白头,算是遗憾,融融切勿惹阿母生气。
“‘往事暗沉不可追,来日之路光明灿烂。’融融,过去的便让它过去,你永远是阿父的骄傲。”
一滴泪自温允禾的脸颊划过,滴在遗书上,晕开了“融融”二字的墨迹。
自清河村被屠后,她同姐姐颠沛流离,相依为命,是阿父阿母收养了她,虽未有血缘关系,但阿父向来视她如己出,爱她护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可是她再也没有如此疼爱他的阿父了,再也没有会偷偷给她塞银子的阿父了,再也没有连摔跤都心疼不已的阿父了……
姐姐走了,阿父也走了,温允禾再次无比清醒地认知到这一点,她数日以来积攒下的崩溃与哀伤,在读完阿父遗书的一刻,尽数释放了出来。
温允禾伏在阿母的肩上嚎啕大哭,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夜色里倔强地质问着。
“为什麽,为什麽……淩钦,我曾经地如此相信你……为什麽我没能早点,早一点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逢春
温允禾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的榻上,四周的声音都听不见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自己。
重来一世又有何用?依旧逃不开珍爱之人一个个离开自己的命运。失去至亲,与曾经深爱之人反目,世间再无眷恋之事……所谓人生之苦,不过如此罢。
已是分不清过了多少个白天黑夜,温允禾唤落葵把门窗关严实,不见任何外客,每天也只进几口粥,勉强维持着这副躯壳。
日日都是安静得可怕。应该是阿母也吩咐下人不要来打扰吧。直到最近两日,门外总传来琴声,温允禾对这琴声再熟悉不过,是江澈在弹琴,这曲子他曾教过,名唤阳春白雪,写的是冬去春来一片欣欣向荣之象。
从前他说:“再难熬的凛冬也会过去,待到万物複苏,从前痛苦的一切也就忘怀了。”
温允禾知晓他是何意,只是这种痛,他不曾经历,如何能替她忘怀?如今她孑然一身在这世上,顶着个虚假的温家嫡女身份,却什麽事都做不成。也许她的春早就结束了。
温夫人每天都来看她几次,都是透过门缝瞧她安然无恙,便又悄悄掩门离去。自己女儿的脾性自己是最为了解,融融性格倔强,若非自己心里想清楚,别人不论如何劝都是无用。
倒是江澈,那日是他抱着融融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回府,牵动了旧伤,也是在温府将养了几日现在才能勉强下床。这人倒是奇怪,伤好了不回自己府中,倒要留在温府,说是温大人还在丧期,他与融融师徒一场,理应留下照拂一二。素闻江澈性子孤傲,在朝中少有交好之人,眼下圣上即位不久,身为国子监祭酒正是该在圣前表现的时候,眼下怎会为了交情并不深的温府放下最要紧的事务呢。
想到每次融融出事,江澈总是陪在她身边,莫不是……温夫人隐隐猜到了些什麽。
温府已经败落,她一个弱女子再撑不起这样大的家业,便散了钱财守着宁毅的墓碑过去吧。融融她若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安安稳稳地过下半生,她此生的心愿也就了了。温夫人呆望着天边飞过的燕雀,她自出生起就被指给了温府做当家主母,一生也就被困在温府了,有一个深爱自己的丈夫,有一个善良勇敢的女儿,此生也算是圆满了。只是融融,她生性活泼,不过碧玉年华,应该去寻她的自由。
“温夫人。”江澈微微作揖,把她拉回了现实。
温夫人一愣:“江公子?”
江澈一身素衣,旧伤複发似乎又让他消瘦了许多,唇上亦是没什麽血色,在风中更添了几分羸弱:“明日,是温将军下葬的日子吧。”
温夫人脸上更添了几分哀色:“是……”
“我看温小娘子如今闭门不出,整日黯然泪下,伤了自己的身子不说,总不能错过了父亲的下葬,不然等到她想通,想起自己如今的颓然,定又会自责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