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提到喝药,她就很有些话要讲了。
譬如胡年是个好嫁风的人类高质量未婚男青年,着实做得一手好菜,甚至轻松超越了文府的主厨,将她的味蕾伺候的妥妥当当。
但这份天赋却在熬药一事上折戟沉沙。
分明是和家中所服完全相同的药方、药材和熬制工序,胡年却能轻松将一份微苦回甘的汤药煮出人间百味来,几乎可以说是每一口都有新体验。
……她无论如何都实在想不出,什麽样的手法才能硬是将一锅入药植物的遗骸煮出腥辣的口感来。
大约是他自己也觉着端来一份这样的汤剂很不妥当,这只散发着离奇气味的药碗往往总是由胡元来送。文又晴也很给面子,一般都会尽可能屏息吞咽下去,并深切感谢他在竈房的辛勤劳动。
日子似乎就这样过了下去。胡年在私塾领了份助教的工作谋食,每日早出晚归。白天里屋中没什麽人,文又晴就舒舒服服的窝在躺椅里翻话本;等傍晚时分胡年推门回来,支起半边身子,招呼上一声,便可以开始期待今日的晚膳了。
不过第一天时,胡年不知是不适应还是怎麽的,乍一看见屋里躺着个裹着厚毯子朝他笑的文又晴时,竟在房门口呆愣了好半晌,还是女孩有些担忧的叫起他的名字,他才像是猛然间自什麽美梦中醒过来似,幽魂一样飘了进来。
直到快要用完晚膳,他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说,是因为那一幕与他对“家”的一切想象都不谋而合,他才一时晃神……联系到他的身世,这样的心情也完全可以理解。
这样平静的生活显然十分适合病人休养生息,甚至就连文又晴本人也直呼胡家“此间乐,不思文府也”。
——变故是在一周前突然发生的。
那天胡年回来的稍有些晚,但除此之外也没什麽异常。他们照旧用过了晚膳,胡年也如常煮了一碗极不适口的汤药,由胡元送来给她。除了那天的口味比往常更腥些外,就再没什麽异常了。
可次日清晨,便传来了噩耗——
巷尾的张屠户死了。
胡年家附近的邻里都和这位屠户都不算熟络,只听说他平日里总爱与人口角,于是便也没什麽人放在心上,只当他这次是惹怒了什麽人,才落的个这样的下场。
可如果每过一夜,巷子里便死一个人呢?
死到第三个人时,槐柳巷里的气氛便已经十分不妙了。人人自危,有亲戚可投奔的人家纷纷逃难,没有的那些则只得紧闭屋门,惶惶不安的蜷缩在自家那方小小的屋室里,向一切自己想的起来、有名有姓的人物祈祷。
胡年也有所反应。他先是询问了文又晴的意见,确认她并不愿回文宅后,便将胡元送到了镇子另一头的熟人家借住,他则预备了数日的水米,接着便也同邻居一样,不再出门,只是安静的候在家中,等待这场灾难结束。
期间,他的心态一直十分稳定,每日除做饭外就是和文又晴手谈对弈,偶尔也会聊聊她喜欢的话本内容,全然一副享受美好假期生活的模样。
直到三位修士敲响了这座小院的门。
他们似乎只是来送什麽信的,也并不如其他修士一样咄咄逼人,只简单询问了几句便离开了。
外人看来,自打开院门直到送走几位修士,胡年做出的所有反应都十分正常。但文又晴毕竟与他相识多年,她几乎可以笃定,自见到这几位修士后,他心情便骤然低落了下去。
这其实本没什麽大碍,谁都会有情绪不怎麽愉快的时候。但事情坏就坏在,文又晴是个心地善良、又十分擅长共情和安慰他人的人。
眼见着过了整整一个下午,直至他们吃完了晚饭,胡年的情绪还是十分糟糕,文又晴望了望端着药罐走进竈房的好友,想了想,也提步跟了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走近院子这处角落。往日里,胡年总是说这边烟气浓重,会呛到她,不许她过来,今天却被满腹思虑摧折,竟没觉察到她的脚步声。
于是,当他如往常一样将那支锋利的短匕刺入心口,全然不去理会衣襟上乍然涌现出的大片暗红血色,只是竭力引出自己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那滴本源心头血,并催动妖力将之碾碎化入药汤中时,会自小窗外听到一道熟悉的女声,也就并不奇怪了吧?
“胡年,”那女声有些不宜察觉的颤抖,但总体还算是平稳:“你在做什麽?”
被点名的少年人一惊,一时间脚下不稳,竟连退几步,碰跌了几只陶碗后才扶住一侧的竈台,惶惶然的回头看来——
竈房外的人脸色绝称不上好看,但如果与里面那位相比,居然也能被衬托出一些血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