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有宫人来乾清宫伺候姜玄奕穿衣,是陌生面孔的宫人,姜玄奕也便猜到了这皇宫早就易主了,他如今不过是一个可怜的阶下囚,他穿着一袭明黄色龙袍靠坐在床头,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忽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都到这个时候了,不用想也知道来的人会是谁。
宫门打开,一片皎洁的月光落在地上,宫门随后就阖上了,谢虞之扶着叶清清走进宫殿中,刚走进乾清宫不久就听见了一阵咳嗽声,偌大的宫殿中只点着一盏烛火,衬得宫殿内有些昏暗,叶清清往前走了不久以后就看见了姜玄奕,将近一年的光阴不见,他的身形消瘦了许多,看不出来当年成婚时清俊温和的模样了,或许这一年确实消耗了他的许多精力。
她的眼眶莫名有些酸涩,眨了眨眼逼退了那片泪,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姜玄奕。
姜玄奕原以为进来的人是谢虞之,没想到竟是还有另外一人,他擡首在昏暗的烛火下看见了他的发妻——他那坠崖而亡、尸骨无存的发妻,一年不见,她的腹部已然高高隆起,看样子像是怀了八九个月的身孕一般,可是他从未碰过她,她怀的是谢虞之的孩子。
他的心腹大臣与他的结发妻子在一起了。
只是她似乎消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
姜玄奕的视线落在叶清清的面容上,眼神中似乎藏着千言万语,他张口刚想要说些什麽,开口却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模样看上去当真是狼狈极了,从前父皇就说过他太过妇人之仁,他只以为君主要心怀仁慈,却忘记了旁人的狼子野心。
咳嗽了许久,他总算停了下来,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谢虞之和叶清清,开口嗓音中是藏不住的虚弱嘲讽,“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閑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1”
“时移世易,恐怕顾姑娘也不记得当日的山盟海誓了……”
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怨恨之意,叶清清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幸好谢虞之及时搀扶住了她,若不然只怕她会直接摔在地上,她又惊又怕看向了姜玄奕,想要开口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麽,她也是身不由己,一切皆非她的本愿,她心心念念想着要来见他最后一面,却忘记了只怕他现在心中恨毒了她,她目光颓然移开了视线,半响后终于开口道:“谢虞之,我们走吧。”
谢虞之目光藏愠看了一眼姜玄奕,他还真是不知好歹,若不是因为叶清清的缘故,他以为自己还能好好活着吗?
只是现在他现在不想刺激叶清清,便没有动怒,只是扶着她,嗓音淡淡应答道:“我们走,别沾染了病气。”
语毕,两人便转身离开了,偌大的宫殿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姜玄奕忽而用尽全身力气下了床榻,跌跌撞撞朝前走去,他现在俨然行将就木了,宫人看守他的时候也算不得上心,他咬牙一路踉跄着走出了乾清宫,宫门是那样厚重,好在谢虞之和叶清清离开的时候并未关上宫门,若不然只怕他连宫门都推不开。
月光似水,铅华尽褪,他赤脚走在冰凉彻骨的宫殿中,间或擡首看了一眼那明亮的月亮,今夜的月光出奇的圆,他似乎又回到了他大婚的那一日,往来匆匆,黄粱一梦,物是人非,一切都回不去了。
长长的一条走廊似乎是没有尽头,姜玄奕跌跌撞撞总算是爬上了宫殿,他年少时也曾爬上过乾清宫的宫殿,那时候俯瞰皇宫红砖黛瓦、一片纤纤年华,到如今两眼空空留不住半寸韶华,他轻轻一笑,用尽全身力气纵身一跃,以身殉国,绝不为奴。
叶清清被谢虞之扶着朝前走去,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闷响,周围随即传来宫人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似乎是有人跳城楼了,她只觉得耳边一片嗡嗡作响,再也听不清周围宫人的叫喊了,浑身发凉,她似乎是直接被钉死到了原地。
谢虞之拉着她似乎是想要拽着她朝前走去,她不愿意,只是眼眸一眨不眨站在原地,细看眼底似乎有些东西彻底湮灭了,良久过后,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是终于回过神了。
叶清清转身看向了身后,只见三丈之外有一具尸体,那一片冰凉在月光照耀下波光粼粼,像水一般,可是她能看出来那不是水,而是一片鲜血……
谢虞之两手挡在了她的眼前,似乎是想要带着她离开这片狼藉的地方,叶清清忽而伸手狠狠地推了他一下,随后在他诧异的目光中提裙奔向了姜玄奕,她身子笨重就连走起来都觉得颇为费力,现在却用尽全身力气奔向了他,只见姜玄奕血肉模糊倒在一片血泊中,他仰面直接从宫墙上跳了下来,双眼犹自未曾阖上,似乎是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