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焦急的样子不像僞装,事实上裴拒霜从魏国初见起便喜形于色,他的愤怒或是怀疑都赤裸裸写在脸上,眼下他毫无保留地想要为解决问题出力,甚至在说到偷盗证物时还捋了一把袖子,像随时準备干架,荆白雀对此更加疑惑。
如果他之前没有打开过箱子,没有读过信件,十几年没回过拏云台的他,连司马文善都没见过一面,又能知道什麽内情,又怎会散播李代桃僵的说法,她像心里揣着兔子走在迷雾之中,越发不清明:“那你查到什麽了吗?”
不过话一问完,她就对上了烧毁的几间屋子,尴尬得挂不住脸面,但这种不着地的情绪只维持了一瞬,她複又想起来,魏平今夜也在这案卷室内,且走水时及时发现,把大部分卷宗都转移了出去,实乃不幸中的万幸。
正待开口,就被裴拒霜抢了先:“我送完信,听见起了流言,本来是要去剡县,结果路上突然得知卷宗被拿到了建康,我一想,好好的动什麽卷宗,莫不是有问题被抽查,难不成府衙里也有人和我英雄所见略同,这才匆匆赶了过来,先和你师父打了个招呼。”
裴拒霜没觉得有问题,是因为他浪迹江湖,许多涉及官府办事的章程和规矩不清楚,但荆白雀从前出身皇家,对行政略有见地,流言本就起的蹊跷,这才过了多久,从中午至夜半也才半日,就算裴拒霜碰巧第一时间听到流言,怎麽这麽凑巧在去剡县的路上就知道卷宗转移。
除非有人故意放出风声要诱他。
那诱他来做什麽呢?调查案卷?那为何这里又会付之一炬?是凑巧还是有意为之?如果不是调查,那又是什麽呢?
……用他做幌子?
建康起了大乱,乱了至少四分之一城,且紧邻台城,局势如绷紧的弦,到处不是戒严就是沖突,他怎麽那麽凑巧被推进府衙救火,即便魏平不怀疑,其他人也没有一点警惕?官署尤其是后院,可不是閑杂人等能进的。
假若裴拒霜心里没有鬼,以他仗义的为人,铁定会帮忙救火,必然会被牵绊脚步,而他本就是奔着府衙卷宗来的,在没有翻到东西之前,绝不会轻易离开好不容易混进来的衙门后院。
但这火不能烧得太大,大到困不住人又牵连四周烧了个干净,就另当别论了。
所以要控火,必得备水……对了,地上的水,水竟然不是从池子或是厨房水缸,门外水渠来,而是从屋子里淌出……
有人提前藏了水,又不想被人发现,所以锁在了屋里,而只烧了两间屋子,正正好说明有备而来。
……府衙里的人吗?
她记得魏平当时说,他正在翻阅卷宗,不知道哪里射来的流矢,沾了火油,被火箭一点就着,于是她在一旁的废墟上借力,纵身上到屋脊,仰头搜寻附近的望火楼。
东南边确实有一座望火楼,但岗哨上却没有尸体,只有一个穿着官服的人匆匆闪过,似乎是刚刚报信回来。
她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城中的确不停爆发沖突,但附近却并不曾有喧哗,这儿实在不像刚刚经历过巷战的,还比不过他们在长安看秦兵围剿白衣会的乱象,如果沖突离得远,那得是什麽样的大力神箭手才能把流矢射那麽远?
不对,一切都不是应该有的样子,他们被蒙蔽了!
荆白雀骤然回想起自己与魏平分道扬镳时他的反常,那些关切的话,总透露着深意——一句保重即可,那麽啰嗦的重複,他怎麽知道我一定会遇到危险,还是说,他预感到了危险?
但没有切实的指向,这推测着实有些牵强,只能说府衙有问题,但问题出自谁可不好说,荆白雀心里不叠堵得慌,只道若魏平真的有问题,那他又是得谁的指令?而以他和司马文善的关系,必不是一下子出的问题,自该有一个转变的过程。
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司马文善失蹤以后?他突然升调江左?还是……华襄的失蹤?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一切看似巧合,实则都在计算之中,而他们被惯性思维带入了巨大的陷阱——过了楚河汉界的棋子,还是原来的棋子麽?连朋友都不一定能做永远的朋友,从前的敌人就一会是敌人吗?
裴拒霜见她跟夜霜一样冻在屋顶上,还以为她看到台城建康宫被人攻破了,一面留意左右是否有人来,一面向檐下靠近:“喂,怎麽了?”
“没……”
荆白雀低头,不便隔空喊话,只用气声给他描了个口型,然而那个“事”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忽有疾风灌耳,鬓边的散发被扬起,她用力扭身,一抹银光闪逝,脚边的瓦片上赫然扎着一根长箭,余劲未散,箭尾仍在空中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