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让鱼娘先去铺路。
鱼娘一手易容术世无其二,最后一个身份乃魏王宫中女官,一定程度上为他获取大量的情报,因此,他才能以一介江湖白身,轻易和拓跋嗣搭上线。
不过拓跋嗣有能臣相佐,本人又聪慧绝伦,允文允武,他有心合作,但并不是求着他合作,这位年轻的帝王并不好糊弄,甚而可说对他并无一处放心,他派自己与梧桐前去西蜀,互相倚仗的同时,难保没有后手,反之,他也并不那麽信任并忠心拓跋嗣。
所以鱼娘金蝉脱壳出宫,换影子在北地守着桓家最后的根儿,等到雀儿山,他只带了白藏下墓,鱼娘则在外面埋伏,本是为防备成事之后,纥骨梧桐反水而埋下的暗子,没想到阴差阳错成了自己的救命符。
鱼娘是四使里唯一一个不擅长正面战斗的,但她一身化遂功却堪比天下最好的灵药,几乎没有治不了的内伤,只不过每一次出手,自身会承受极大的风险和反噬,有可能两者皆死。
但庆幸的是,他们又度过了一劫,只是前路会更加坎坷崎岖。
和魏国合作破裂,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已山穷水尽,师昂若是知道他没死,一定会杀他斩草除根,白衣会在晋国绝无东进的可能,就算能强行打入江左,迟早也会在拏云台和帝师阁的两面夹击下覆灭。
而雀儿山失手,梧桐身死,山神庙塌陷,传国玉玺和宝藏都永埋地底,他不能赌公羊月会如何去应付拓跋嗣,拓跋嗣又会如何处理这段师徒关系,但即便得来最好的结果,拓跋嗣也不会再信任他,有司马文善筹谋,大抵连最好的结果都没有,必然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他头上,来换白雀脱身,那麽自己再回去魏国必死。
他望着眉梢枝条的雪,忽然有一瞬惘然与哀伤,后悔自己不该把鱼姐招到身边,但目下要完成的计划,又确实要用到她的本事。
心里不禁泛起一抹冷笑。
还真如荆白雀所说,无论亲故敌友,他这一辈子都在算计。
毫无疑问,此时此刻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麽杀刘裕,要麽赌万分之一的机会,勉强继续和拓跋嗣合作,前者自然是最好的出路,刘裕一死,江左必乱,帝师阁出世救世,则会无暇他顾,他能抓住这一丝机会东进,而目下又赶上司马文善被下狱,罪名却是与北府军内部狗咬狗,此乃天助!
越是如此着想,心潮越发澎湃,他定了定神,垂眸去看收功调息的鱼娘,再活动四肢,只觉得百骸舒畅,约莫恢複了从前五成的实力,遂道:
“鱼娘,必须冒险。我们的人多次想进入江左,都被帝师阁扼住,现在东武君返回拏云台坐镇,更是难以渗透,这五年来,我们拆整为零,针对刘裕进行的刺杀大小多达八十多次,用过一流的刺客,用过美人计,培养过细作,也直接易容接近过,甚至连同归于尽的法子都使过,却没有一次得手!”
“这只老狐貍并不好对付,逼到如今的地步,只能釜底抽薪。”说到这儿,他眼里杀意大盛,但随即顿了一下,眼珠定定,像在飞快地思考某种可能性:“不如你别去了吧,我一个人也能成事。”
不知为何,他今夜心里总不安定,比荆白雀在雀儿山,舍他而握住司马文善的手那日更难受。
他坠下冰崖后,埋在雪里不得动弹,心里渐渐泛起苦涩与悲哀,想着想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原来这就是下坠的感觉吗?
那从前在河西,他被迫松开手后,荆白雀是不是也如这般肝肠寸断?
他努力仰面,看着被白雪折射后白晃晃的日光,日下有一黑点,他双目不由一眦,欣喜难掩,但很快,黑点掠过他的头顶,振翅远去,向着群山,越来越小,那一瞬间,悲愤寥落如潮,无孔不入。
那个时候,她是不是盼着自己会跟着跳下来,却也只等来人走鸟去。
他心里狠狠一刺,缓缓阖上眼睛,明知不可能,心里仍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她会回来救他麽?纵使不会,那也该来确定自己的生死吧。”
他从白日等到夕照,没有人来。
意识渐渐涣散,他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唯有杂乱的念头还在支撑着他,他想,如果他们当初没有分开,如今会是什麽模样,白雀会不会一直留在白衣会?不,白衣会不是什麽好地方,从来都不是,但如果生命里有她相伴,似乎再坏的环境也没那麽坏了。
他又想,过去在河西逃命的时候,有没有哪个节点能做得再好一点,如果他没有想偷拿荆白雀的宝石项链,那麽他们后来也就不会吵架分开,早早的应诺她,放拓跋嗣离开,也许不会和老不死撞上,又或者吵架时再狠一点,骂得她不再回头,那麽她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坠崖,也许再见时也就了无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