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司马文善率先松开手,绕梁丝从她袖口轻轻拂过,垂胡袖间落出一块白色的环佩和一卷信纸。
“你说得对,我确实知道得太晚了。”司马文善无奈道:“阿雀,我确实想要他死,但真不是我动的手。廷尉审理之时指出,刘裕中的毒就是最寻常的砒霜,你自己都说了,酒壶乃银质,我要杀他会用砒霜麽?砒霜里含有硫化物,和银会发生反应,这是最常见的测毒方法,刘裕喝的时候,一定能发现酒壶口发黑,他还敢喝麽?就算他一时忘我,直接喝了,那麽他喝完也会发现,会立刻招呼亲信过来,而不是走到半路毒发。”
“更重要的是,如果真的是我,我就该想办法在地方割据,绝不会回到这里。”
“那……”
“我在牢中把这事前前后后想了许多遍,如果有人要置我于死地,而这个人又不是刘裕,他会是谁呢?桓照就算再蠢,也不会选择砒霜吧,以他的本事还弄不来奇奇怪怪的毒药吗,所以我保持沉默,就是为了引出这个人。”
“想杀刘裕的人不少,除了桓照和我,他的政敌算一个,但他在朝中势力雄厚,我若是他的政敌,会想办法拉拢和他离心之人壮大自己,却不会把我也算计进去,我若出事,最后便宜的还是刘裕。”
“拓跋嗣也算一个,但他如果能轻松在建康台城取晋国重臣首级,那麽江南早就是他囊中之物,他也就不需要借助桓照的力量了。如此一来,这个人知道刘裕很重要,尤其是在历史上很重要,又知道我有理由和刘裕兵戎相见的,只有一个人——”司马文善捡起地上白玉,掸了掸灰尘,小心地塞回荆白雀手里。
荆白雀惊呼:“你以为是我!”
这个我,却不是指的白雀,而是玉佩的主人。
司马文善神色哀伤:“一个躲在暗处的穿越者,一个没有暴露过的穿越者,让我不得不防,何况,还有前车之鑒。”
“……前车之鑒?”
如果他不是穿越者,那麽谁是穿越者不言而喻,从他话里也可以窥见曾经发生过的令人胆寒的往昔,荆白雀心里憋着一口气,地牢里寒气无孔不入,叫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八年前我收到了最后一封信,恩公告诉我,千万不要让人知道自己来自未来,其实不需要他提醒,我也会低调隐藏,毕竟我曾经因此吃过不少苦。”在那个世界,她虽然不热衷于看小说,但对于一些情节多少都知道一点,还以为自己能成为天选之子,带着未来的知识,对愚昧的古人进行降维打击,可惜最后挨打的只有她自己。
后来唯一一次主动暴露,还是因为收到了恩公的回信,她鼓起勇气,把秘密告诉他,期盼能够在陌生的环境里找到来自故乡的依靠。
虽然她不知道真正的宁峦山和司马文善有什麽具体纠葛和仇怨,但如今一步步走来,她不敢说,自己不是被利用的一环,那个时候她还以为是恩公吃过亏,怕她被当成异类,眼下瞧来,也许自己只是宁峦山留下来对付司马文善的一把刀。
如果她和司马文善没有相遇,没有相识,甚至相知,这样一场死局,两者之间必死一个。
“宁峦山曾经想要颠覆天下麽?”荆白雀悲哀又小心翼翼地问:“你是在六年多以前知道未来的发展的?和拏云台旧案有关?他是不是已经……”
司马文善撩起眼皮。
“你看我像是想要争天下的人麽?如果我想要,我还会在这里?”荆白雀握住他的手:“阿善,拏云台旧案的真相到底是什麽?”
“虫鱼给你驱邪,并不是真的驱邪,他是为了要……杀你?”
“本就是我的躯体,可我的灵魂却不被允许存在,要被驱逐出栖息之地。”司马文善苦笑,眼中闪烁的光芒扎得荆白雀浑身难受。
“你我是在义熙十一年相遇,现在是义熙十四年,你刚才说八年前,对,时间没错,你应该是在义熙六年没再收到他的信。”
司马文善掐指算道:“最后那两年,宁峦山一直在和我争夺身体的控制权,龙孙被派到塞外找寻前东武君后,虫鱼留在了拏云台,他发现了我们的异常,宁峦山趁他掌控身体之时,把一切都告诉了虫鱼,虫鱼认为他能彻底扭转司马家的弱势,并扫清所有政敌,最后一脚踢掉少而不惠的安帝,坐上那个位置,于是接受了他的说法。”
“他本是我爹留下的家将,陪我经历了桓玄篡晋那段最黑暗最惨然的时光,我们相互保护,相互扶持,我一直把他当作亲人,可他最后却选择……要杀我。”
“拏云台出事之后,我其实并不清楚虫鱼是怎麽办到的,又究竟使用了什麽手段,直到你我在龟兹碰到神门宗的传人苗凤草,以及裴拒霜拿到的丁酉春查到的案卷,我才得以推论出前因后果。说来惭愧,即便裴拒霜替我昭雪,我都没有告诉他真相。”司马文善顿了一瞬,颤声道:“因为,因为我害怕,害怕他变成第二个虫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