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文书朝那户曹看了一眼,向外递了个眼色,裴拒霜迅速翻完出行记录,借口离开,在院子里找到了等候的老人。
老人找了个无人的角落,与他娓娓道来:
“这个案子,当年是我和丁大人一道在跟,因为事关已故的豫州刺史,当今宋公刘裕大人的兄弟刘道规,所以我才劝你别卷入其中。”
裴拒霜皱眉思忖:“刘道规府上的案子?我好像有所耳闻,老丈,能劳烦你详细说说吗?”
老文书点点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保证,不能告诉其他人,也别想着托人去建康翻案卷,按律,涉及朝廷重臣,案卷不能外洩。”不过他还是很委婉地提了一下大概:“这案子已经结案,证据确凿,铁板钉钉——案情也简单,就是刘道规将军膝下多年无所出,只有两过继子,他与夫人那时正当壮年,便想了许多方法,结果给府中一下人蒙骗,闹出事来,最后还是丁大人,这才免去祸端。”
“刘将军晚年在建康休养,朝廷下令封口,也是想保其晚节清誉,免得到老来糊涂一回遭人坑骗,还要闹得人尽皆知。”
“那装神弄鬼的究竟是什麽人?”
“定案说是刘道规府里的厨娘,因为做的点心好吃,被夫人打赏。至于动机,听说她那个丈夫欠了一屁股债,就想着装神弄鬼来骗钱……”
听过描述,裴拒霜基本能确定,那厨娘就是方老五的女儿。
“那厨娘后来在牢里畏罪自杀,但是丁大人觉得此案仍然存疑,毕竟这当中涉及的秘术和手法,不像一个乡野村妇能设计出来的,别的不说,就原理和手法,与我们中原的奇门遁甲竟有些相似,他担心幕后还有主使,在她死后,多番走访,找到了方家村。”
裴拒霜忙问:“那他从方家村回来前后可有异常?”
老文书绞尽脑汁想了又想,迟疑道:“依稀记得是有些奇怪,大人他念叨了句可怜啊,还问我要了些纸钱,说什麽邪术害人。”
纸钱?
裴拒霜脑海里蓦然闪过几个画面,若他没记错,方家村那处破庙的地上有黑色的被烧灼的痕迹,也就是说有人死在了那里,丁酉春在那里烧过纸钱,他在为谁烧?为厨娘?为厨娘的弟弟?为什麽是在破庙烧,不是在宅子附近呢?
还有方家村那个大爷说的女人的哭声……
老文书又道:“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他还拿了一些碎纸屑回来,像是信件的残片,我离任时都交接在了这里,我得好好找找。”
于是他嘱咐了裴拒霜两句,转头出门买酒,随后去案卷存放的地方,托请老同僚行个方便,找到了曾经办案的手劄,因为这些东西是在结案后找到的,又一直没有对外公布,所知的人甚少,他帮助丁酉春整理后,替他锁在了柜子里,后来丁酉春往西蜀去,自此失蹤,东西便被封存起来。
手劄只记录一些每日要办的事项,衙门里不少人都有此习惯,东西翻出来的时候,还很完好,老人轻松翻到那一页。
裴拒霜捧来一瞧,信纸虽然残缺,内容模糊,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虫鱼的字迹。
也就是说,九官曾经到过破庙。
裴拒霜放下东西敲敲脑袋,心想:事发后,拏云台在颍川大索,九官不如虫鱼武功高,人生地不熟也没有接应,恐怕在追逐中受了伤,无路可去,逃到了偏僻的方家村。
那个农妇说破庙死过人,很有可能死者便是他,这当中约莫发生了什麽,最终因果报应,叫他被樵夫方老五的女儿撞见,女子失声哭泣,要为弟弟报仇,九官为求生,甚至说出了神门宗的机密,以自己并不会真正的秘术为由来辩解,那女人自然不信,在他死后,捡走了阴阳镜,并把那些驱邪的手法记了下来。
她或许并没有想要主动拿出来用,但却叫她那走投无路的丈夫知晓,威逼利诱她犯下过错。
裴拒霜要把手劄还回去,却无意识翻到下一页,黄纸上整整写着拏云台三个字,又被人用圈圈起来。他连忙抢过来往下翻,但往后干干净净,没再写过任何东西。
这是什麽意思?
丁酉春也联想到了拏云台麽?可出行记录上完全没有记载他去过颍川?
裴拒霜怀揣着疑惑,郑重向老人告别,老丈送他到门前,黄昏白发,触景生情:“当初大人和夫人离开时,我便是这麽送他的,他当是对我说,此去千里,前途莫说,并交代我一旦他出了事,请把他的尸身带回东越,把他的腰牌带回衙门。”
裴拒霜皱眉,问:“他真这麽说?”
老者点点头,道:“我当时还笑话他,蜀道虽难,但还不至于九死一生,谁曾想,眼下竟当真不知死活,不知所蹤。”